苏轼等人的新见解揭示了这样一个宗教信仰的规律:在文明社会里,鬼神是人们最后的一个申诉渠道。这是源于先秦法家的一个古老认识,《韩非子》就持有明确的无神论态度,认为百姓的鬼神信仰与政治的开明程度成反比。而他们未曾揭示的一个同样重要的规律则是:人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感越强,对鬼神的依赖性也就越强。
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不会注意到观射父(fǔ)话里的这样一处细节:在民神杂糅(róu)的时代里,神和人都没了生气。的确,在文明较发达的时代里,具有相当理性化倾向与知识素养的人很难把这样的说法认真对待,殊不知在先民的观念中,如涂尔干所描述的“我们务必要慎重,绝不能……认为膜拜只是以人的受益为基础的,而与诸神毫无关系;因为诸神对膜拜的需要绝对不亚于崇拜者对膜拜的需要。当然,没有神,人就不能生存;不过另一方面,如果人不进行膜拜,神也会死去”。(《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现代人很难理解神的死亡,但是在古人看来,神也像人一样,需要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神的饮食就是人们焚烧祭品的香味。之所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因为一旦没有了继承人,祖先神灵就得不到祭祀,已经死去的列祖列宗这回就要彻底饿死了,这是好大的罪过啊。所以人们也会把“无后”说成“断了香火”。
儒家对待鬼神,秉承着孔子“敬而远之”的原则,而这一观念并非孔子的发明,而是周人的一贯传统。今人阐释孔子“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往往认为这是孔子无神论倾向的一种委婉表达,而古代学者多在有神论的范畴里作出理解:首先并不否认鬼神的存在,也不否认鬼神能够对人类世界进行干预,而是认为神和人之间一定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一旦越过这个距离,定然会出现一些令人担忧的局面。宋人林之奇的看法是很有代表性的:神祗本来是不会到人间兴风作浪的,正是人们诅咒盟誓之类的行为过多过滥才招致了神祗降格,一发而不可收拾,这对世道人心的影响是很恶劣的。(《尚书全解》)
这是把事情归咎于人,认为人只有对神祗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社会秩序才能稳固。同样出于这层考虑,明人王樵(qiáo)提出过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称作“绝地天通”,而不是按照一般的语言习惯称作“绝天地通”?他的解释是:地,民也;天,神也。神祗并不会主动和民众接触,凡是有神祗降格的事件发生,都是人自己招惹来的。(《尚书日记》)这就是说,神祗降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会引起社会动荡,破坏社会稳定,而在其中起到决定作用的并不是神,而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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