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城市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从中午飘雪一直飘到了傍晚。深夜踏雪出行，地面上一片片明晃晃的素白，踩在雪上咯吱咯吱作响，冷不丁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胳膊肘和膝盖摔的生疼。借着昏黄的路灯极目远眺，街道、房屋、河流以及花草树木披上了圣洁的新衣，城市的一切表象和污秽被厚实的雪花就地掩埋。
想起刚来这个三四线城市的时候，荒凉破旧一览无余，十多年过去了，城市发展从百废待举到欣欣向荣。道路宽阔了，高铁通车了，高层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方便市民休闲娱乐歇脚的街心公园口袋公园密集点缀在城市的角角落落。老旧小区硬件升级，历史古街区重塑新生命，网红打卡地不断涌现，消费新业态层出不穷，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与城市发展蒸蒸日上并驾齐驱的，是与二线城市相媲美的房价，和精致立体外衣包裹之下的暗流涌动。
我喜欢雪花。纳兰性德说，雪花是没有根芽的花，人间富贵花没有它的一席之地。但雪花是自由之花，它随风舞动，不知花落谁家，它不与凡花争宠，留下洁白在人间。我的思绪有一点跑偏，我想到了像雪花一样漂泊的日子，在陌生的城市，那段自由又充实的时光。
时间拉回到读研究生二年级那年，我早早的把毕业论文的初稿写了出来，在办公室兼职一年多没有盼头的琐碎工作也有点厌倦了，百无聊赖之际，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趁着还没有家室拖累，不如去考个博士。琢磨半天决定考清华大学，事实是我真的这么做了。二十多岁的我，敢想敢干，不怕危险不惧风雨，走夜路我也能放声歌唱。
在征得父母和我研究生导师的同意后，我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出租房子的北京大妈，谈好价格每月四百元，押一付三，短租四个月。我收拾好行囊，买了去北京的车票，拿上提前买好的考博复习资料，与舍友简单交代了去向就风尘仆仆的出发了。11月的北京已经有了凉意，抵达的那天，换乘了几辆公交车才到达位于清华大学西门旁边的住处，那是一片低矮的平房，住宿条件很差，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优点是离清华大学很近。我没有多想，安顿下来开始专心备考。
我只有三个多月的备考时间。我给自己定了计划，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上午做啥下午做啥晚上做啥，周末给自己放一天假。每天的复习计划都填得满满的，只有在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会在附近转一转，那段时光我常去清华大学食堂吃饭，和清华的大学生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观察他们的容颜神态穿着，幻想着将来能够与他们为伍。五道口附近的庆丰包子铺也是我常光顾的地方，通常是点二两包子、一碗粥配个小菜就能吃的心满意足。还有一家兰州人开的面馆，孜然羊肉盖浇面是我的最爱。
周末我会抽出一天时间，乘坐公交车去北京的景点转转，我喜欢这种充实之余的松弛，能够让我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那几个月，我先后去了北京城区和郊区的十几个景点，古建筑、皇家园林、博物馆都是我喜欢打卡的地方。印象深刻的是北京前门大街元霄灯会那天，我换乘了几辆公交车才到达前门，先在附近转了转，发现一些很有特色的店铺，卖的东西死贵，夜幕降临，我迂回到前门大街，游客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多彩的十二生肖花灯、灯笼和绚丽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年轻的情侣手牵手，小孩子骑在爸爸肩膀上还有妈妈依偎在身旁，我在寒冷的冬夜，在成双成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孤单。
再说回正题。在北京的三个多月，吃的还可以玩的也不错，但学习备考是每日的重点。一早醒来吃罢早饭洗漱完毕，开始学英语，记单词背作文研究阅读理解，一上午的时间就会过去，中午去外面吃个饭，回到住处小憩一会，下午两点左右开始学习专业课，先凭想象在A3纸上画一张景观和一张室内的手绘稿，再用马克笔涂色，但我始终对自己的画作不满意，周围也没有老师指点一二，后来去书店挑了几本手绘的书，后期主要是以临摹大师画作为主，琢磨他们的用笔、线条和上色技巧。画完画开始复习理论书，我把报考的导师出版的三本书买了下来，把他写过发表的论文打印出来装订成册，琢磨他的研究方向和设计思维方式，同时也兼顾复习建筑史、美学史和工艺美术史等书籍，任务繁重但我一点也不慌张，读研期间我一直保持阅读和抄写读书笔记，我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也有强大的记忆能力。复习到晚上六点左右，我会放下书本出门散心吃饭，这个时间段我是无比放松的，闲逛加吃饭大约一个半小时，回到住处把白天学习过的内容复习一遍，凌晨零点放下书本沉沉睡去。
复习在一日日紧锣密鼓的进行，我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事后回想，我遗忘了很多要做的事。在我从苏州前往北京的前几天，我用电子邮箱给清华的导师发了一封长信，他在回信中曾委婉的拒绝了我，我却没有放在心上。而在北京的三个多月，我无数次路过清华美术学院的大门，但我都没有想过要去他的工作室拜访他。
临考前的一个多月，北京下了一场大雪，北京城滴水成冰，我取消了周末出行的计划，终日躲在小房子里学习，但还是因为身体虚弱感染了风寒，感冒发烧输液，耽误了几天时间。考前半个月体检，我的体重从123斤降到112斤，并查出低血压，大夫告诉我，不要那么辛苦，对自己好点。回到住处，我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这三个月以来的辛酸苦楚不知向谁诉说。
就这样我迎来了最终的检阅。考试进行的波澜不惊，考完我竟然觉得考得不错。初试成绩出来，我在几十人中成功突围，进入了复试，在复试五个人中位列总分第三名，出成绩的那天，我带着礼物去拜访清华的导师，我们约在工作室见面，他态度很冷淡，只是对我说，你英语考得不错，就没了下文。
复试那天，面试我们的一共有六位老师，等到我进入面试环节，先是抽了三道题，我回答的字正腔圆。随后他们逐一向我提问，我都对答如流，气氛很融洽。面试的最后，我报考的这位老师笑眯眯地对我说，你给老师们介绍一下你的本科学校吧，大家都不大熟悉。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面试结束后，我没有去查成绩，后来听别人告诉我，录取的是一位211高校的老师。在网上翻看他的简历，在教学、科研、设计项目上的确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位老师还在中国室内设计协会身兼要职，和我报考的导师同属一个协会，我觉得履历浅薄的自己又一次被戏谑了。
回头想想，从苏州动身出发去北京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但我不后悔，我不是来打酱油的，也不是来陪跑的，我想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能量。考博之路是辛苦煎熬的，我坚持了下来，从中有收获也很遗憾，我必须正视自己不够闪闪发光的学生时代，也要为自己的浅薄无知和冲动买单。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走到五道口，站在过街天桥上，望着大街上窜梭的车辆和赶路的人群，长叹一声，这个城市终究没有留下我。
思绪又拉回了现实，大雪渐停，雪花积在地上厚厚一层，阳光出来的时候，雪花会渐渐消融直至了无痕迹，但雪花曾经肆无忌惮的飘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