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番薯

记忆中的美食（5）：天下最自私的番薯

    在中国近代史，关于“番薯”，所扮演的地位，一直都是下贱而低俗，但却又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在很多很多时候，它承载着无数普通阶级生生不息的生命！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举足轻重！

      我未曾谋面的爷爷是村大队书记，却英年早逝。奶奶（我们都习惯称阿婆）从此守寡终身，拉扯着三男一女，村里为照顾阿婆，特让阿婆负责养村里的下崽母猪，因为母猪要吃番薯和番薯藤，而这样，在粮食奇缺的年代，也可以从母猪口里节省些许番薯和番薯藤下来，添补给四个孩子们吃。所以，父亲现在是很不喜欢番薯的，因为，小时候闻过太多太多的番薯味了，太厌。照母亲现在的调侃是，小时候抢母猪的番薯和番薯藤吃着长大的，所以脑子就是笨！

      学生时的每个假期，我都是在永嘉过的，因为当时父亲在温州党校，母亲在永嘉卫生院，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但那份期待的幸福感却溢满我所有思维。我的顽皮捣蛋是极具传奇色彩的：倒骑水牛背上被摔下来；不小心掉到深水井里；偷偷爬上靠墙壁的竹床眼睁睁看自己倒下来被竹床压住；冬天把蚕豆放到两个鼻孔里忘了拿出来直至窒息；上楼基本是不走楼梯是爬柱子上去的；等等劣行不断，而至于普通的摸鱼抓虾捕知了，上山下田种庄稼，更是没有一样不精通的。母亲工作时忙时闲，由于平时聚少离多，所以对我更是宠爱，心疼我的每一个古怪行为。而随着我劣行的层出不穷和复杂多样，年轻漂亮的母亲也生气了，比如：母亲叫我先吃饭再吃西瓜，我不肯，一定要先吃西瓜然后不吃饭；母亲说去游泳要等到太阳下山时再去，不然容易中暑，我不肯，一定要在中午烈日当空时偷偷游泳去；春节，母亲说太冷别出去乱跑，我不肯，一定要跑到池塘里玩冰块，湿身后嘴唇冻乌青哆嗦着回家。现身为人父，深有体会，面对这样的一个孩子，母亲当时要发火动手打我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于是，我经常被打得青一快紫一块，而母亲，每次都是气极打了我以后，然后在那里心疼得不住落泪。一次，正好又是挨打后到阿婆家里吃饭，（阿婆住在后面老屋，照顾着二个堂兄弟一个堂姐），看到我身上的伤痕，问及原因，勃然大怒，待我吃好后带我回到母亲家，（母亲住在卫生院分配的宿舍），对着年轻的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说自己的宝贝孙子一年才回来几天，好好疼爱都还来不及，就被你打成这样，亲生的儿子都打得下手，你这人的良心啊？训斥着训斥着阿婆就难过的哭了，母亲又委屈又心疼也哭了，我知道是因为自己闯祸害的两个亲人都哭于是也大哭起来，乱成了一锅粥。阿婆收拾了母亲一顿后对我说：“你要学聪明点，不能吃眼前亏，以后谁要是想打你，你就跑，赶快跑，跑到阿婆这里来，看哪个人还敢打你？”我心领神会。果然，在我“闯祸”不断的假期里，生气的母亲若是有了想打我的动机，我就撒腿赶快往阿婆家跑，母亲气一消也就算了，有时我闯的祸太出格，惹得母亲想追着我打，追着追着就到了阿婆家，阿婆赶紧出来，一把抱住我，只看了下母亲，母亲就无计可施了，然后悻悻而回。岁月流金，顽皮捣蛋的我，在阿婆的无条件庇护下，省去了许多皮肉之苦。因此也与阿婆更为亲近，阿婆是我心目中最亲的保护神。而我与堂兄妹们又玩得很投缘，所以，在阿婆家的时间，实际上比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而在阿婆身边，我好奇的天性也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了！

    阿婆勤劳传统，农耕劳作，守候着岁月，守候着春华秋实！

      阿婆不识字，但阿婆种出来的土豆和番薯总是又大又好吃，这是大家公认的。成年后我也问过她好多次，到底有什么秘诀？每次阿婆总是笑笑，每次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除了勤劳，跟那片土地的肥沃和适应程度有关系吧，阿婆不会讲科学道理，所以也就算是个失传的秘方吧。

      在一个番薯丰收的季节，阿婆带上我去收番薯，我开心极了。阿婆用锄头翻土，随着锄头在番薯藤旁边有规律的翻动，泥土里就悄悄地露出一个、一个又一个番薯来，再刨点土，一整窝的番薯就都完全暴露出来了，种得好的番薯，每个表皮看着都是很光滑很舒服的，非常平整，而种得不好的番薯，表皮就会凹凸不平或坑坑洼洼甚至开裂。这就和人脸一样，身材好的女人，拥有一张光滑漂亮的脸，那就完美了；反之，身材再好，脸上要是有青春痘或是长了麻子，那就只能对镜自怜叹遗憾了；当然，身材不好脸蛋也不好的，那就不去讨论了！阿婆骄傲的是，她种的番薯，不但好看还好吃，就是生吃都好吃，我在田里，用刀削去番薯皮，直接吃，脆脆的，甜甜的，与煮熟的番薯对比，亦有另一种可口的滋味。阿婆满头大汗，随着汗水的流淌，地里的番薯越来越多。我玩得高兴，吃得开心，又大又漂亮的番薯，又甜又脆！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问阿婆：“这么多番薯要放哪里呢？”阿婆说：“当然挑回家去啊。”我紧张起来了，说“是挑回去放我妈妈家还是放你家？”阿婆说：“你妈妈家都没地方放啊，放阿婆家，你要吃都给你吃。”看着这么多好吃的番薯，我想，一会儿阿婆就要挑回去了，那我和妈妈不是都没了吗？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全部放在妈妈家！阿婆再三向我解释，因为妈妈那里是医院，放这么多番薯不方便。我不肯，阿婆就表态，番薯仅仅是放在阿婆家，其他人都不准吃，只允许我和我妈妈才可以吃！我不信！阿婆挖番薯不是很累，挖好了和我解释确定番薯最后该放哪里？累得她说出了一身大汗。我见阿婆不答应，就开始哭闹耍赖，阿婆是又好气又好笑，就说好吧，都放你妈妈家里去。。。但是，阿婆答应的太迟了，我直觉是阿婆在敷衍我。。阿婆挑起了番薯担子，回家，我看着阿婆走的路好像不是到妈妈家的，便赶紧跟上去拉住箩筐，不让阿婆走，阿婆说就是去你妈妈家，我半信半疑，就要阿婆跟着我的路走，阿婆解释说那条路远多了，很累的，我又担心了，开始大哭闹，拉住箩筐不放，阿婆真急了，本来就很累，就用挑担的“傍柱”象征性的赶我，我知道阿婆不会打我，根本不怕，还是拉着箩筐不放。阿婆实在没办法了，又见我闹的用力，就停下来说：“好，现在就真去你妈妈家，你别拉着了，你就坐到箩筐里指挥，我把番薯和你都一起挑到你妈妈那里去好吧？”我没有坐到箩筐里，只是答应了让阿婆听我的指挥走路才罢休。就这样，一老一小，步履蹒跚地行进在落日的余辉里，大爱无疆！

      阿婆守信，把番薯全部挑到了母亲家里！我很满意！母亲觉得讶异了，问及缘由，阿婆就大致做了解释。我一直不知道当时母亲是什么心态和情绪来看待这件事的，但我肯定，有幸福感成就感和优越感，再强烈再伟大的隔代的爱，也无法逾越母爱的壁垒。看着为了维护这两箩筐番薯的归属而泪痕未干的我，母亲好像轻轻地拥抱了我，然后对我说：”你这个傻孩子，番薯这里放不下啊，放阿婆家才是，而且，只有阿婆才会做好吃的番薯枣、番薯干给你吃，妈妈不会做的啊，阿婆对你最好了，最好的东西她都会给你的。”我也无法知道当时阿婆的心态和思绪，但我想，她肯定会有很多难过的，还有挫败感，甚至失望。母亲叫阿婆直接把番薯挑回家去，并再三说这个傻孩子真傻了。阿婆擦了擦汗，对母亲摆摆手，示意母亲，番薯先就放这里，免得孩子又闹。阿婆蹲下来，满脸微笑地对我说：“真是好孩子，长大懂事了，知道照顾妈妈了，好了，番薯都给你，阿婆走了啊。”

      在后来很漫长的一段岁月，母亲一直反复重复提起这件事，而随着年龄、环境、教育对人性的改善，这种极端自私的人类本性在我内心已逐渐消减，父母对我的教育传统正规，在成长过程中，我们都会经历很多虽然稍纵即逝，但不及时克制、改变就会形成大非大错的恶习、恶行，父母都扮演着严谨的引导角色，时刻把关。所以，后来，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的东西，都会特意叮嘱我给阿婆送去，买了什么生活用品，亦会让我先给阿婆，如此一习惯，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我首先就会想到老一辈了。阿婆对我宠爱有加，我也是敬爱阿婆，阿婆一辈子信仰基督教，每次她做祷告，都要我一起跪着，阿婆的祷告里满满的祝福都是别人，阿婆虔诚地把她的亲人们都托付给上帝，祈祷上帝原谅世人的一切过错和无知，而每个人的名字，阿婆总会连名带姓，说的清清楚楚，从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