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很热,我在富士康的工厂里排队体检,身边是一对中年夫妻,看起来30多岁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暑假来这边的都是兼职、暑假工。
负责人说到:身体有重大疾病,或做过手术、手脚不能伸缩自如的,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几年前做过阑尾手术,算重大手术吗?”
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小声的问我,她真的很好看,很白、斜刘海,即使脸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细纹,也依旧看起来很清纯,她五官很好看,很瘦,不算高挑。突然被她一问,我愣了一下,有点紧张,面对陌生人我不由自主的紧张。
“应该没关系吧?阑尾炎很正常啊!”
好像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她又高举双手,负责检查的人过来以后,她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做过阑尾炎手术都可以留下,阑尾炎手术不算重大疾病手术!”
负责人大声的对着所有人喊道,也算是对她的回答。
“那他这个手指算吗?”
“这个不好意思,不符合我们的要求,麻烦交还体检表,可以离开了!”
之后那个女人又指着男人的手问道,负责人小声的说着,我清楚的看见他右手小拇指断了一截。
“我们是一起的,那我也走了,给,谢谢!”
“不好意思。”
女人将男人和自己的表一齐递还负责人,负责人微笑接过表,说了句抱歉,我看着她们走出去,心里十分不安。
“我这个胳膊符合要求吗?小时候曾经骨折过!”
我伸出左臂,关节处明显的外凸,显得手臂弯的十分诡异。
“不好意思,您不符合要求!”
我微笑的递过表,离开队伍走了出去,心里愤愤的咒骂着把我们招过来的人,明明说好过来即可入职的,我看了下手机,快五点了,怎么回广州啊!
随后,我看到了那对夫妻,他们随口问我怎么也出来了,我说手骨折过,而后他们了然没再细问,我们都是从广州过来的,来时他们大包小包的行李,现在都堆放在他们身旁。
“听说前面好像有个汽车站,我去打听看看。”
男人对女人说着,女人微笑点头,看得出是相爱的。
“你们东西都带来了?”
“对呀,本来觉得一定能成的嘛,就免得再买!”
“那你们是哪儿的人啊,广州本地人吗?”
“不是,我们是惠州的,哎呀,还不是因为他家里那个老太太嘛,本来我们上班好好的,都挺稳定的,她非要我们回老家生孩子,现在又要我们出来工作,她哪儿知道工作有多难找,真的是,那个老太太,现在好了,找了好几个都没成!”
那女人的话匣子似乎突然之间就打开了,但她好像不怎么喜欢她婆婆。
“那你们现在是回惠州还是广州?”
“先回广州吧,看看再说!”
这时男人小跑回来了,满头大汗,这里真的很热。
“前面不远处确实有汽车站 但也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行李太多了,要不滴滴过去吧!”
男人说着话,女人在旁边用手掌默默的帮他扇风,我开始有些好奇了,说实话,男人长得很平凡,人不高,就比女人高那么五六厘米左右,皮肤又黑又黄,整个人看起来很圆润,肚腩也像四五个月的孕妇一样,脸上还有些许痘坑,其貌不扬,而且女人和他母亲关系似乎不太好,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怎么会如此相爱呢?
以女人的条件,大可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又何必和他一起风吹日晒的找工作受累,哪怕条件再不行,也至少比这个男人好啊,既不有钱也不帅气,我真的很好奇!
“小妹妹,你也是回广州吧,这么晚了,我们一起吧!”
女人和善的邀我和她一路,我点点头,后来来到了汽车站,我们买了各自的汽车票,等了半个钟不到我们就上车了。
我、女人和男人坐在了车头,一上车,车还没启动,女人便迫不及待的同我搭话,就好像,很久没人同她如此攀谈了,哪怕只是“嗯”“哦”“然后呢”!
我安静的聆听着,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告诉她我真的有在认真听,女人故事的开头很老套,但我却很心疼她,我也终于明白女人为何选择他,一个其貌不扬、家境平平的男人!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十五六岁吧,多少人追我呢,不是我自夸,我们那个镇上都找不出几个比我漂亮的。”
我再次看了看她,她说的没错,确实很美,我点点头,她继续往下讲。
“我念到高中了呢,那个时候我高一,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山村,村里的很多女孩子初中一毕业就嫁人了,或者初中还没毕业,辍学之后就嫁人了,然后生产车间一般的造孩子,我可算的上村里和学校里的宝呢!”
女人看起来颇为自傲,这应该是她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炫耀吧!我看了眼男人,眸光很复杂,我只看到了心疼,其他的,我看不懂,男人依旧搂着女人,安静的听她讲,可能,他已经听她讲了很多遍了吧,他真的很爱她!
“我有个很矛盾的父亲,我很感激他,同时也很恨他!”
女人说话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我很感兴趣,他们之间,似乎真的很有趣,我眼睛直视着她,嗯,我正听的认真呢,你继续往下讲,她看懂了。
“也许他对我很好吧,供我念书、生活,一样都不比旁人差,甚至,比有些同龄人要好很多哩,但他有一个坏习惯让我很讨厌,很恨!”
女人说着,眼眶蓄满了眼泪,男人搂着她肩膀的手抬起,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没有言语,我都看在眼里,他们一定很相爱。
“那个时候,学校的好多男生都追我,他也一样。”女人看了一眼男人,“但是我选择了一个混混,算得上校霸吧,当时我颇为自豪,因为人人都怕我,不管我在学校里怎样的任性妄为,都没有人敢说什么,那段时间我很快乐,但同时,也开始孤独,因为我发现所有人都远离了我,除了那群男生,他们会在混混男友不在的时候冲我吹口哨,我依旧活的众星捧月般,可看不上我老公哩!”
女人开玩笑似的,我却看到了男人的眸光一暗,随即又被掩饰的很好,终于开始讲这个了吗,他们在一起的原因,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爱就是不平等的!
“高中三年,那个混混对我可真是好哩,我拒绝的他从来不强求,也会把我护的好好的,他哩,就是我老公!”
女人用头顶了顶男人的肩,告诉我说的就是他,我点点头,做聆听状。
“他啊,只会偷偷的跟在我们后面,真怂!但无所谓啦,虽然他偶尔会帮我赶走围绕在身边的野狗,我确实很怕狗,虽然他偶尔也会将某个图谋不轨的男人赶走,在那时看来我确实很美,但我是真的看不上他,混混男友多好啊,会每天早上给我带早餐,那可是爆浆的肉包和豆腐花啊,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吗?那时候我打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很喜欢我的脸,贪恋这样的生活,不愿去想太多。”
女人说着,脸上的表情却隐隐有一丝痛苦的迹象,接下来肯定是重点了。
“然后呢?”
“然后快乐的日子就快到头了呀!”
女人玩弄着发白的指甲盖,开玩笑似的说着,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哦!
“高三了,要高考了,但我呀,因为一件事要嫁人了,我父亲他喜欢玩钱,欠了别人好多钱,他没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但所幸,那个别人,是我这个校霸男友的父亲,所幸,我要嫁的是我整个三年的全部——校霸男友!”
女人嘴唇有些发白,脸好像也是,但她似乎本来就挺白的,她继续扣弄着指甲盖,舔了舔枯裂、发白的唇继续道。
“我那时甚至有点感激我父亲,因为我和他就这样没有阻碍的结婚了,日子很幸福,父亲依旧玩钱,死性不改,他对我很好,我很少见到公公,除了喜宴上,但我不太在乎,可能我比较自私吧,只要我自己快乐就好!”
女人自嘲,唇角微微颤抖,身体轻靠在了男人身上,仿佛在寻找一个支点,指甲盖有些破了,她很紧张?
“父亲又欠钱了,好多好多,他来找我,可是我没有多少钱啊,我在这个家除了钱什么都可以动,我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钱都给了他,他走了,似乎他也理解我,我不知道他怎样解决的,但父亲没有再来找我,嗯,日子过的越来越无聊了,天天吃喝拉撒睡,幸好,他对我很好!”
“嗯,然后呢?”
“然后,我和往常一样睡着了啊,但我早上却是被一巴掌扇醒的。”
女人轻松的耸了耸颤抖的肩膀。
“我看到了我老公,就是那个校霸男友,还有床上的老男人,我公公,我是被我老公拖下床的,我什么也没穿,醒来的时候脸是麻的,下体是麻的,心也是麻的,这个人是我公公哦,为什么他会在我床上呢,我说老公这一定是个误会,我说老公相信我,他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不听我解释,他不相信我,我没上大学就跟了他啊,他什么也不听就走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不理我了,我好煎熬,怎么办,为什么明明是上了锁的房间,每天醒来公公都在身旁,伦理道德呢?他不是我公公吗?我想过逃走,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后来,有一天,我被尿憋醒了,那时候天还没亮,我看到了身旁的老公和公公,我如遭五雷轰顶,难怪他什么也不听,难怪他就那样拂袖而去,难怪……”
女人眼角的眼泪摇摇晃晃的落了下来,左手开始不停的搓着胳膊,她在强忍着痛苦。
“难受就不要再说了。”
“让她说下去吧!”
我看女人很痛苦,准备终止自己的好奇心,但男人却轻声说让她说下去,语气出奇的温柔,与那张脸极度的不符。
“我偷偷回家了,什么也没带,我回去跟父亲说,父亲似乎很心疼我,但他还是叫我回去,我不理解,所以我变卖了一些从那里带出来的东西,偷偷逃了,我大概很天真吧,晚上我是被父亲亲自带回去的,亲自带到了那个恶心的男人面前,父亲欠他好多好多钱吧,我好害怕,我怕一觉醒来身边躺着两个男人的感觉,我怕自己都觉得自己浪荡,我怕自己堕落麻木,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之前的生活太美好,所以现在要让我一一还回去!”
女人顿了顿 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我老公,不是校霸,当时成绩很好,后来考入了警校,但是他还是对我不死心啊,一直打听我的消息,后来听说我过的不好,他回来了,他还带了好多警察回来了,他说里面有他的同学,也有真的警察,那个时候,我唯一能相信的,可能真的只有他了,我很相信他,也很依赖他,那个我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男孩,像一束光照进我残败的生命中,那个时候,他举报我公公放高利贷和人口交易,也追查出了背后的一些事情。”
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停顿了好一会儿,轻轻的揉搓着男人的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划过,最后在小拇指上逗留了许久。
“要知道啊,在我们那个落后的小山村,可是法律的死角啊,是那种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谁要是欠了高利贷,要么还钱,要么剁手脚抵债,可是谁愿意被剁手脚呢,多是跑路、自杀,又或者贪心一点的,就卖女儿,拿女儿抵债,就像我那个父亲一样,然后他啊,就查出了好多事情,还把我从那个噩梦里拉出来了,那个时候,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我不止一次的想过自杀,也不止一次的自杀,但偏偏都被阻止了,不管我怎样反抗,每天清晨醒来身边都有两个男人,但是我自己却偏偏什么都不记得,真恶心!”
女人眉头紧皱,一字一句的说着。
“那时候,我在家里疯了般,突然他就闯进来了,他没有想到我过的这么不好,他说让我跟他走,我没有犹豫,我们逃出来了,畅通无阻,好奇怪哦,平时我用尽一切办法都走不了,这次怎么如此顺利?后来我父亲被抓了,我明白了一切都是那个恶心的男人故意的,他想让我自己回去,他要践踏我的自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自愿的,但是他错了,我根本就不想救我父亲,如果不是他 ,我不会这么痛苦;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痛恨现在的自己,我是真的不想救他,可他却对我说他是我父亲,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父亲,所以他要救他,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我,所以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父亲,我没有反对,我只知回来的时候他手指断了,不是骨折,是完完全全的没了!”
说着,女人将男人的右手抬起来,指给我看,那手指断的样子;指给我看,她的怜惜。
“他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断了,但我猜应该是替父亲还钱砍断的吧,他怎么对我这么好!”
女人幸福的娇嗔,眼泪缓缓划过嘴角。
“后来校霸和他老爸被抓了,校霸因人口交易和故意伤人被判了12年,校霸父亲因人口交易、故意伤人和杀人杀人被判死刑,缓期执行,哦对了,可能你不知道,以前要是有人欠他太多钱没得还,又没有抵押的,他就会直接把别人弄死!”
女人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是死缓,这跟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直到现在一想到他还好好的活在监狱中,我就没办法说服自己解脱!”
女人现在也还是很恨,我从她眼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怨。
“他退学了,因为我,因为警校的人身体上不得有什么明显的伤,所以他退学了,本来他可以当上警察,当一个保护很多人的英雄的,因为我他失去了这个机会,他应该是个警察的啊!”
女人看着男人满满的自责。
“幸好当时我未成年,领不了结婚证,只是在村里大摆宴席,向大家昭示着我是校霸家的人了,但在法律上,我依然未婚。可能你不太了解,之前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们村里的女孩子都是初中毕业就结婚的,一般都没到法定年龄,所以基本上都是等到合法年龄了之后再去领证的,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在法律上结过婚!”
女人自嘲的说着,嘴角轻抿,好像又往男人怀里缩了一点。
“后来,有人反对我俩的事,也听到过很多的闲言碎语,但我们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在一起了,并且领了证,这是我能给他的、仅有的最好的,所以不管是村里人眼中,还是法律上,我们都是夫妻,再没有人能够把我们拆散了!”
女人幸福的倚靠在男人怀里,眼神里偶尔闪过一丝痛苦。
“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很相爱,真令人羡慕!”
大巴车缓缓开进终点站,我看着男人和女人由衷的说道,他们之间确实经历了很多我们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这让他们的感情更加坚固。
“我只爱她,没办法去看别人,就好像前世就已经约定好了一样。”
男人开口道,我听在耳朵里,千般羡慕,都化作嘴角一抹温和的笑意,和女人眼角眉梢的温柔幸福!
“我先走啦,等下还要地铁转公交,太晚了,我怕妈妈担心!”
我起身背着书包,向男人和女人告别。
“小妹妹,不管生活多么不好,有个爱你的人就够了,像我一样!”
女人突然叫住我,我点头微笑,向他们挥手告别。
下车了,真暖和,刚刚车上的冷气太足了,可没把我冻死,我搓了搓手,不过下车一会儿,体温慢慢升上来了,额头沁出点点汗珠,脑子里回放着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我轻快的踏进地铁站,女人幸福的笑脸挥之不去,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自己的爱情呢?
地铁来了,好多人,三号线永远这么挤,谁又在踩我脚,好痛啊,谁的书包,我的胸要被挤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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