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长篇小说《我在你身边》的写作
于晓威
江湖夜雨十年灯前段时间因为搬家,在狼藉和尘封的资料柜中收拾旧物,发现了我十年前,写作长篇小说《我在你身边》的手稿和厚厚的写作资料。这些资料既有草创和构思的大纲,人物关系列表,也有近百张记录我无论吃饭时、出差时、睡觉时,随兴而来的写下的小说语言片段的卡片。因为作品的故事背景涉及深圳、东莞和香港等,更有关于深莞地区和香港的建筑、流行服饰、汽车、化妆品、民生新闻、餐饮和酒店管理甚至人才招聘信息等等的分类材料。还有我专门去这些地方体验生活与搜集素材的笔记。这些材料被我分装在八九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里。我还记得我十年前,写完这部长篇小说最后一个字时,把它们放在柜子里的心情。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并与过去的生活做告别。这种心情盖因为,我浸淫其中的时间太久了,为之付出的也似乎实在太多。它们成为你的生活垃圾,只是这垃圾,证明你如何活过,所以不舍得扔去。
如今因为搬家,我再次邂逅它们。十年,竟然过得这么快。
从最早的部分零星纸片和记录痕迹可以看出,这部长篇小说的构思其实还不止十年前,而是二十多年前,我还在辽宁文学院读书的时候。它最早的故事前身来自一则真实报道。主人公是一位年轻的女模特。是一桩灵与肉、爱情与背叛、沉沦与激情、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博弈和纠结的故事。后来,我觉得,它的故事有点儿类似美国电影《不道德的交易》。但是,这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作为改革开放前沿城市——深圳,以及香港回归之交——部分的、广阔的城市女性和人性的某种走向与写实。只不过,我后来还发现,就像我在作品中隐晦流露的那样,我的主题是在升华与叙写:“人生,不要总是寻找意义,而是要创造意义”。这个观点不仅是对笔墨最重的女主人公苏米的答复,更是对在城市中,处处寻找自己的妻子苏米的男主人公许晚志的一个劝诫。——也是对他们俩共同的一个劝诫。也或者是,对我们自身,对每个人,对每种生活态度的一种自我提醒。就比如,我这次搬家,发现家里个各种储藏柜里,几乎繁乱极了,我葆有无数自己经历过的生活的“有意味的形式”——各种物品、纸片和用具。我知道在人世间,有一种名词,我把它看成是某种哲学指向的范畴而不是心理疾病范畴,叫“储物癖”。妻子也对我说,“扔掉它们!”“扔掉它们,才能不断面向新生活!”她的意思与我作品里想要反映的难道不是如出一辙吗?然而,我不舍得扔掉它们,不是说我刻意节俭,也不是说它们还能在如常日子里的某一天,你还能用到它们,不是了。它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被使用,甚至连看都不会经常看到它们,然而(还是然而),你扔掉了它们,“怎么证明你曾经这样地活过”(川端康成语)?既然证明不了你如何地活过,又何来“新”的生活?或者,你的“新”生活又有何意义?人生的许多意义之一,就来自于悖论。没有悖论,也就没有人生。虽然,我今天说的这个想法,恰恰也与我在作品中所要表达的,成为一种悖论。
长篇小说《我在你身边》从当初构思,一放就是许多年。甚至我记得好像在比十年更早的年份里,《文艺报》曾经披露过我要写的这部长篇小说。然而一直没有动笔。我记得有位作家同行说过一个观点,小说,不能在完全构思成熟时才动笔,尤其是恒久地构思,因为你构思太成熟的话,对所有故事或细节的脉络太烂熟于胸了,所有的作品人物和人生走向都在你的脑海里无数次地预演过,你往往也就失去了写出它的动力和激情。我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十二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自东莞文学艺术院。大意是,东莞文学艺术院,作为全国首家大型文学艺术院,正在首次面向全国征集五部长篇小说选题和写作,待遇还不错,问我看到过相关新闻和启事没?我说关于你们这个事情的宣传几乎铺天盖地,我看过的。对方说,那你有长篇小说的写作计划没?我说早就有。对方说,那你为什么不参与一下?我说我担心你们干涉我的写作内容,所以我没报。对方说,我们绝对不干涉你写什么,怎么写。接着,对方还说了一个我当时和以后、当事人完全没有跟我讲过的、我也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因为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受邀担任他们的名誉院长,此次征集长篇小说选题,全国报了上百部,在经由雷达、陈建功、张胜友等人组成的评审中,原计划选出五部,但实际只选出四部,还差一部。这时候,我与之素昧平生的雷达先生,嘱咐这位给我打电话的东莞文学艺术院的负责人之一,说,辽宁有个写小说的于晓威,你们问他有没有长篇小说的构思计划,有的话,让他报来看一下。
于是我就报了。选题顺利经过专家组评审。
作品写了大约半年之后,母亲去世。我立刻没有信心和心情写下去了。我曾说过,母亲在,我的哪怕点滴的写作成绩,都是一种沉甸甸的收获。母亲不在,我的再多的收获,也变为我在世俗中的一种炫耀。于是,这部写了一半的作品,几乎作废,就任它搁在那里。一耽误就是半多年。没有多写一个字。
突然有一天,我在外地工作和生活的大姐,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件事,大姐说,你知道妈妈弥留之际,我护理她时,她最关心的是什么吗?我问什么?大姐说,妈妈说,她知道你的长篇小说写了一半,她说她什么挂心的事情也没有,就怕你这小说写不出来,并且给人家食言了。然后大姐又说了一句:“你相信吗?你如果写出来,妈妈在天上,一定会看到的!”
我默默撂了电话。我信。
又过了半年,将近完稿时,当时的《当代作家评论》杂志主编、著名评论家、编辑家林建法先生兼职在为上海办大型文学刊物《西部·华语文学》杂志,几次打电话,要我将作品一定交由他那里发表,虽然当时也有几家刊物约稿,但是因为我和林建法先生共同生活在辽宁,十分相熟,他又算是我的省作协里面的领导,我说好。不久,当时刚从京城的作家出版社调任浙江省大型文学刊物《江南》杂志主编不久的著名作家、编辑家袁敏女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给我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跟我约这部长篇,我因为跟林建法先生有约在先,只能诚恳地表示感谢。旋即,袁敏老师又专门给我打来电话,说,晓威,这部作品请一定给我,我把它发表出来。你信不信?你不给我,大姐我就直接订机票,去你家里拿。
我信。我和袁敏老师虽然在当时,彼此完全不认识,但是凭她的业内口碑和为人,我怎么能不信。再说,我又何德何能啊?!在这里,我非常对不起林建法先生。
于是,这部长篇小说首发在2008年第5期《江南》杂志上。十年来,我的生活和工作,又不断面临各种变化和调整,面对的是自我狼藉和杂乱的日子,加上心情本就散淡和拖延,便也没有将这部长篇交由任何出版社出版单行本的想法。
去年,中国作协评选全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之星,辽宁省作协创联部的宋斌女士,按照组织工作程序,几次要我上报这部作品。后来,我将作品重新校对和润色一下,尤其将结构做了全新的调整。于是,这才有了这部长篇小说的单行本——也是我私心里,其实非常不安、也非常希望见到的一个长篇小说的单行本。
十年里,对这部作品曾给予关注和提携的雷达先生、张胜友先生已经不在了,陈建功、高洪波、林建法、袁敏几位先生也退休了,我忘不掉他们。这部书的出版,是我的新生活,它的另一种最大的意义还在于,它让我重温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也就像我前面表达过的,“不守过往,何知来途”。
文学和生活,还在继续。
(本文即将发表于《文艺报》)
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湖夜雨十年灯作者简介:1970年生。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优秀专家,辽宁文学院专业作家。在《收获》等杂志发表小说百余万字。著有小说集《L形转弯》、《勾引家日记》、《午夜落》、《羽叶茑萝》等。作品被翻译成日、韩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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