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因为和几个茶友说起毛猴，都想尝尝，急中生智，便写出千字长文《我念毛猴》，以文索茶，没想到居然成功。
恰逢老友万里归来，久别重逢，格外高兴，便兴冲冲带了一泡，给她洗尘。
我们约在欧州房子，环境优雅的西餐厅（疫情关系，只能如此安顿毛猴）。店家奉上的祁门红茶被撂在一边，我特别叮嘱服务员，只要滚烫的鲜开水。服务员是个帅哥，有些不甘心地说，我们的祁红也是极好的，你们可以先品完我们的，再泡自己的。一向温婉的她，居然不待帅哥说完，就说我们要泡毛猴。帅哥无奈，只好去给我们准备鲜开水。
我取出自带的茶具，一字排开三个杯子，她看了一眼说，给程群倒一杯吧。我嗯了一声，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再然后我们换了话题，彼此知道，有些伤痛，只能留给时间去愈合。
老友是个绿茶爱家，喝岩茶只是偶尔为之。但是她天资聪颖，感觉敏锐，正好一起解构毛猴。
先让她嗅茶袋，她说香，只是说不清是什么香。我问，是炒米香还是花香，她说都不是。
第一泡，她郑重抿了一口，然后说，有苦味，但好喝。
第二泡，她说从舌尖到喉部都有一股清凉的感觉，很舒服。
第三泡，她哎呀一声说，香，是青草的香。每年五月，加拿大人都用除草机割草，那时候空气里都是草的味道，所以我熟悉。我说是草香，但是野草香，她又回味一阵说是的，野气十足。
第四泡，她说这个茶到现在最好喝，茶汤在口里有质感，很清透滑爽，但又不是白开水那样的寡淡，而且回甘好明显，像她打坐时生津的感觉，非常舒服。
第五泡，我让她嗅杯盖，她惊喜地说是花香，但是说不出花名来。我说别的岩茶都是以花香或果香打头，偏偏这款用野气开路，再用花香断后，是不是只野毛猴？她就问，毛猴是你给它取的名字吗？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告诉她这款茶就叫毛猴。她听了大为惊讶，问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茶名？我说武夷岩茶就是这样，千奇百怪，让人着迷，所以我总想探个究竟。
第六泡，我问她，你不觉得苦吗？她说回甘呀！我说我喝这茶一直觉得苦，先甜后苦，又苦又甜，苦后再甜，总之苦苦不绝。但是以甜为主，甜八分苦两分，很特别。她说前几泡苦，现在不，只觉得甜。岩茶真是有灵性，一款茶，不同的人喝，口感都不同。我笑着说，还是你厉害，感觉居然跟涂专家文章里写的一个样。
第七泡，把茶汤倒进公道杯，是浅金色，很好看。感觉浑身发热，还以为是暖气太足。她说她早就开始出汗了。我这才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窝，可不，都是细汗珠。原来不是暖气太足而是茶气太足。
第八泡，她说怎么这茶味道还不变，我却习惯性地去嗅杯盖，一股兰香直冲鼻端，仿佛漫步林中却被野猴撞个满怀，好意外。从来岩茶转香，到最后不是棕叶香糯米香就是桂圆香蜜枣香，怎么这毛猴却是在野气了结之后转出来兰花香。这是什么茶呀，真奇特！
就这样，毛猴引领着我们一路探险，惊喜连连，直到十五泡了还余韵不断。老友忍不住感叹，好茶就是这样耐泡，那些普通的茶，三泡就淡了。我就打趣说，看来毛猴喜欢你，所以今天倾情表现。
一泡茶尽，我问她对毛猴的感觉，她说反正这茶喝了很舒服，有股清凉之气直冲头顶。然后我开始打总结：野气十足，又猛又烈。其韵，桀骜不驯狂放不羁，就如孙悟空被关进了炼丹炉，上窜下跳，毫不驯服。入口之后，还一个箭步直冲喉咙，然后就一直在你的喉头翻筋斗，不罢不休。其香，独树一帜无法归类。说是花香，叫不出花名；说是草香，却满是荒山野气。而且草香与花香融合，一会儿野气满满，一会儿又花香拂面，神出鬼没，无法捉摸。至于汤感，更是标新立异与众不同。明明醇厚顺滑已经很好了，偏偏要叫人忆苦思甜，甘苦相伴，好像唯恐人们忘记它的特征，必须这样才能加深记忆。真是名符其实的毛猴，特立独行不守常规。喝这样的茶，就如去荒山野地里探险，既紧张又刺激。
听我这么一说，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一句，毛猴这样的茶，程群肯定受不了。我低下头拨弄着杯里的叶底说，是啊……她喜欢清新淡雅的味道，比如水仙茶。老友接口说，我也喜欢淡雅的茶。我说如果拿毛猴和水仙给我选，我也宁选老水仙。就这样，我们凭一款毛猴通了心曲，程群仍在，没离开。
心心念念的毛猴，就此被我们揭秘。如果还有人问我对毛猴的感觉，我只能说它是岩茶中的另类，独树一帜，卓尔不群。你也许不喜欢它的个性，但正是这个性使你喝过了，就不会忘记。
和老友踏着夜色回家，身心愉悦。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茶如人生，为什么我们更喜欢循规蹈矩的水仙，却有些抗拒特立独行的毛猴？循规蹈矩很安全，特立独行则很危险，但安全意味着平庸乏味，探险却可以趣味满满。平庸与独特；乏味与有趣，究竟该如何选择？罗素说过，“生活中完全没有冒险，这可能是没什么意思的。但是生活中如果不管什么种类的探险都有，那肯定是短暂的”，看来是个两难选择。那就喝杯毛猴吧，在一杯茶汤里探险，有趣又安全。
（注：文中述及之毛猴，乃新鲜出炉两月之武夷岩茶。若放置一年半载，会不会再转化，不得而知。）
21/11/2021定稿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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