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是从放寒假就开始的。
每一年刚放寒假,妈妈总会带着我们三姐弟去买新衣服。还记得五年级那个穿童装又小穿成人装又大的年龄,买不到新衣服的我差点还哭了出来,那时候总是不懂大人们为什么不买新衣服也可以。稍大一点之后,就是跟着姐姐一起逛街买各种超出自己当时年龄却又很喜欢的“非主流”衣服,过了两三个非主流的年。
最难忘的还是我们从早晨开始就去逛大东门,几乎把西华宫、白马、南塘的每家店都逛遍,从早上逛到晚上,从头要穿的买到脚要穿的,讲价讲到口渴,却因为花一两百块钱就买好了整个新年还有新学期要穿的衣服和鞋子甚至书包,就可以高兴好长时间。
后来就是回爷爷奶奶家准备过年。
初中以前,父母带着我们在外做生意,每到寒假我们三姐弟就先回老家和爷爷奶奶玩。
准备过年的首要工作就是买年货。
每个等待过年的寒假,奶奶最爱带着我们三姐弟去商场买各种年货,也会带着我们去市场,问我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除了买我们爱吃的东西,还要买的传统的年货就是每年都会有开心果、红瓜子、黑瓜子、利是糖、橘子、苹果……当然,我们最爱买的就是烟花,总爱屯很多货放在家里,等过年的时候可以玩。
在市场上,最最难忘的也是和奶奶一起买对联。因为奶奶不识字,总会问我们哪副对联上写得好,让我们决定买哪一副。家里的门比较多,我们总会给大门选一副金光闪闪的长对联,然后给前门,后门,二楼的门,三楼的门选同一种款的对联。除了对联,我们还爱买很多装饰,比如说各种样式的“福”字,比如说可以贴在楼梯墙壁上的“上落平安”,比如说逛花市买橘子树和各种花的盆栽……我们总会花心思想要把家里装扮得充满春节气息的样子。
然后就是大扫除。
小小的我们总会爬上窗户,用抹布再用报纸把窗户玻璃的每一个小角落都要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把桌椅的每一个小缝隙都要伸手指去擦干净,把客厅房间和厕所的每一片瓷砖都擦得像新的一样。
每天结束大扫除之后都会分析着还有哪些没清扫的地方,然后计划着后面几天每一天要清扫哪些位置。
最后一步就是洗果盘放糖果,这个时候奶奶总会拿出她很多年前买的会唱歌的音乐糖果盒,然后我们会把我们买的各种年货放在糖果盒内。每次收拾东西,最开心就是和姐姐分工,谁洗东西谁放东西,很愉快就搞定了。
年三十,是在贴对联,拜神,洗澡穿新衣服,打麻将,放烟花,盼爸妈回家中度过的。
贴对联一定是我们最爱的活。这种“危险”活不可能让爷爷奶奶来做,于是在我们三姐弟还没长高的小时候,总是爬在梯子上贴对联的。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先是把去年的对联撕下来,然后把依旧残留在墙壁上撕不掉的纸尽可能刮干净,似乎觉得刮得越干净来年就会越美好。然后就是在对联的背面涂上浆糊,再将它整整齐齐贴在门边,这大概是我们年三十最爱做的事情之一了。
之二就是拜神。何为拜神?在我们家就是给神台上的观音娘娘“洗澡”,然后烧香,最后是烧纸钱。我们三姐弟超喜欢边烧纸钱边说着各种心愿,让祖宗保佑我们梦想成真。
之三就是洗澡了。为什么连洗澡都是最爱做的事?因为我们家的传统是每年年三十的洗澡都要用药材煲的水来洗澡,这个水从中午就开始煲,不单单是给我们全家人洗澡的水,还是给观音娘娘洗澡的水。
这个药材水带着淡淡的香味,洗完澡的时候需要用水从头淋到脚,寓意着洗掉往年的晦气。当然,它还带着新衣服的味道,因为一洗完澡,我们就可以穿上准备已久的新衣服。臭美的我们,从买衣服的时候就想好了年初一到年初七每一天要穿什么,这一定也是我们最可爱的样子。
然后就是年夜饭。
在读初中之前,每一年都会盼着爸爸妈妈会回来,但每一年都很不确定。因为在小时候,爸妈做的是餐饮生意,餐馆在镇上小有名气,于是每到了大家放假团圆的时间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们,最盼望的就是爸妈年三十可以不营业,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在家吃团圆饭。如果他们需要继续营业,我们就会先吃晚饭,然后边打麻将边等他们回来。
打完麻将我们三姐弟最爱做的就是放烟花。现在真的回忆不起来那时候的我们为什么那么沉迷烟花。我们买回来的一打又一打的烟花都会平均分三份,每个人抱着自己的烟花就像抱着一箱宝藏一样,舍不得放又迫不及待要放,看着烟花飞舞是我们最童年的回忆。
初中以后,我们全家人都回来生活了,于是每一年都是非常团圆的。最喜欢的就是每年团圆饭爸爸做的盆菜,一定是比任何饭店都好吃的!
后来,最值得高兴的就是,我们家的团圆饭多了一个人,就是现在的姐夫。当时他们还没有结婚,总要跑两边的团圆饭。
记得好久以前没拍拖的姐姐跟我说过,“结了婚之后过年的团圆饭真的好麻烦,如果能够两家人约出来一起在外面吃那就是最完美了!”那时候的我就幻想着将来姐姐结婚了我们可以两大家子人一起吃团圆饭。
2013年,是我们家最后一次齐人的团圆饭了,感觉就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那时候姐姐说,如果你也把男朋友带回来多好。
是啊,当时我在想,我没有带过任何一个人回家过年,将来我的爱人,从未在我们家最齐人的时候来吃过一顿团圆饭,该是多遗憾的事情啊。因为那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家人,我多想和我未来的家人一起分享。
年味变淡,大概是从奶奶不在的时候开始的。
我们再也不会那么在意有没有新衣服,再也没有那么积极的搞大扫除,再也不是奶奶带着我们去买年货,再也不会那么纠结买怎样的对联,再也不会买那么大的橘子树,再也不会在年三十打麻将,再也找不到可以买烟花的地方了,再也没有人在年初二的时候叫我们按翡翠台给她看香港放烟花了,再也不会在每年年初一全家人去喝早茶——那是奶奶最高兴的事情。
但我们还是会买好多好多年货,姐姐就像半个妈妈一样,每次过年之前都会拉着我去香港扫年货;还是会一起去买对联一起贴对联,最爱的还是爸爸亲笔写的那一年的对联;还是会一起拜年烧纸钱,我总会开玩笑的说“哎呀祖宗们呀,姐姐肯定明年就要嫁出去了,到时候就是回娘家给你们拜神了……”还是会拿出奶奶最爱的音乐糖果盒出来装糖果;还是会煲药材水洗澡,一起吃完团圆饭之后在客厅里看电视,从来不看春晚的我们只喜欢看翡翠台的生肖运情讲解……
后来的年,姐姐出嫁了,陪了我一起度过21年新年的姐姐要去另外一个家和她的新家人一起过年,我们从此成了“娘家”。那时候开玩笑说的“娘家”,现在说起来却觉得是自己丢了姐姐的孤独。
年味再次变淡,大概是从姐姐出嫁开始的。
我再也没有特地去买新衣服了,也没有人带着我去香港扫年货了,再也没有人陪着一起愉快地大扫除,也没有人带着我去买对联买橘子树了;没有人陪我一起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里边吃零食边看电视,没有人跟我一起商量年初一到年初七要穿什么衣服,也没有人陪着我偷偷躲进房间里看看红包有多少钱……
买新衣服、大扫除、买年货、买烟花、穿新衣、放烟花、拜神、贴对联、打麻将……一切都离我太远太远了,似乎只有奶奶和姐姐在,我才知道过年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今年,年味淡到忘了给自己买新衣服,淡到知道年前没什么要做的,于是在寒假之前都要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直到年三十前几天才回家。
家里面的卫生也不用怎么搞,年货也不用怎么买,对联不用买就有了,本以为还有贴对联来延续一下年味,但爸爸和弟弟好像都有他们各自的忙,最后约定好要一起贴的对联,都变成让姑丈过来帮我们匆匆的贴了。
年三十那天中午,爷爷就给我和弟弟发了红包。小姑姑说爷爷那天在市场里买了一包利是封,结果是那些已经报废的贴不起来的利是封,估计都是十几年前的了。
爷爷说:“我看它大小刚好所以就买了。”
后来姑姑拿给我看,原来那就是我们小时候收到的红包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一股忧伤。
吃完饭后我说要把糖果盒拿出来洗洗然后放点吃的,妈妈说:“不用拿糖果盒装啦,你们都长大了自己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可以了。”
我说:“当然不行啦!一定要糖果盒!”
于是我自己把那个十几年前的糖果盒拿出来洗干净了。虽然盖子已经裂开了,但转动它还能发出熟悉的旋律。听着这些熟悉的旋律,记忆中十几年的过年突然就涌现在脑海里。
在过去那些分分合合生死离别的年月里,年味总是让我莫名的眷念。
我想努力像个孩子一样,像小时候一样再过一次年,却发现自己在演着独角戏。
似乎只有自己在努力地维系点什么东西,就像生了一场病,非要那么点维系才能痊愈一样。
年的味道,大概就是童年里那些一起过年的人。
你没有如期归来,那就是我回不去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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