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门

作者: 琴台沙月 | 来源:发表于2018-11-08 23:18 被阅读87次
摄影  黄云军

关于门

沙月

有时一扇门虽然关上了,其余的门却是敞开的。

即使是监狱,也有一扇可以进出的门。

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一定为你打开了不止一扇门。

这些都是我读过的关于“门”的言论,有的还家喻户晓,充当了心灵鸡汤呢。但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一扇真正属于自己的门。

春春,叫这个名字的是一位风雅女人,60岁了,素颜直发深色衣着,一如职场高管金领。在医院里,每天都有大把时间读书,因为要等待,等待下一项检查的预约时间,等待各项检查结果。最长时间的检查项大抵在25分钟左右,等待预约的时间和等待结果的时间却分别都需要整整一个昼夜。

傻傻地在看林正刚的《正能量》,终于有一块整时间来把它看完了。一个声音热热地从身侧响起:

“您是老师吧?”

就这么,就攀谈了起来。

就这么,就有了关于“门”的叙述。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跟“门”纠结了一生。


伤寒只能在门外

门是木板,一块块的长方木板,早上拆,堆放在门外屋角;很奇怪,那时怎么没有人偷盗门板?晚上再一块挨一块装上去。通常是路灯都亮了,家里大桌子上的油灯点燃了的时候。

门里,就是一个家。

“我有家,虽然这个家,长大了才知道,这不是我的家。”

春春一岁被父母卖了。她骨肉亲情的沉重家门从此对她紧紧地关上了。

买她的那家,长子接了媳妇,却一直没有生育。春春是被当作“招弟”买过去的。

四年过去了,还是没有生育的长子离了婚,过了一年,又娶了亲。一年后,就有了一个女儿。

那一年,春春因为重感冒,染上了伤寒,据说是当时医院治疗不好的伤寒病,只能听天由命。

伤寒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头被一帕毛巾包裹着,头发掉光了。家里人怕传染,就把她放在门外的竹床上。竹床上铺着稻草。六月里夜里还是冷,有人会给她盖一把稻草。

怎么就活过来了?

春春淡淡地道:“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活了。只记得,跳下竹床,头上包一方毛巾,就和隔壁姐姐上学去了。”

不过,门,就此以后,就成了她生命中特别的纠结。门,总是不属于她。这是她最不明白的疑惑所在。


溺水被救却被挡在门外

门是木板。一块长方木板。有门锁,锁在答链上。门里有插栓。

门里,是一个家,一个大单间。

“那一天,是生命中第一次知道了屈辱,屈辱得发抖,比死了还难受。”

屈辱,是什么?不在其中的人,压根也不会知道,没有父母,没有人要,没有门为你打开,是比死还要难受的屈辱。

小学同学约着到中山公园去玩。公园中间有一条小河,那种可以开游船的小河。河上有桥。同学说,我们到桥下去走吧。

桥下,有石板在石头上铺设的小路,像我们当时那小孩子样子,可以横排走两个人。但是,我们还是一个一个的单行走。我在中间。怎么就踩歪了一块石板,反正就在桥拱的下边掉到河里了,那是一个冬天。

“不会游泳,也没有折腾,很麻木。水很亮很冰。”

一会儿,被一个大男生抱了起来。身上的棉袄被脱下,一件大大的棉袄裹在了湿冷的衣服外边。被一个大男生背着,坐了公交,送到了家,家门外。

家里的人挡在门口,坚决地说:“这个伢,不是我们家的。”

“我着急,流着眼泪陷入了又一个巨大的惊恐中:‘我是你们家的。门口的竹床就是我的床。’

同学也说,春春是你们家的伢。

邻居纷纷说,春春是你们家的伢呀。这就是春春呀。

过了多久,不记得了,总之,被允许进了门。

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前世跟这门有什么过节呢?所以注定今生要被门遏制?

我一红色短西装,手持一卷红色《正能量》,一副心灵导师模样,大约是春春感觉可以发泄负能量的最好对象吧?

不过,说实话,像春春这样,能够从儿时被遗弃被虐待的地狱中昂起头,做成一个至少外表看起来很强大很自信甚至很优雅的女人,在外表上,哪里有一丝很疑惑很苦地追索某个答案的样子呢?

没有说上几遍话,没有认识几天,就被人这么信任,很有点坐在黎黄陂路俄式咖啡馆的楼上,看别人喝咖啡,自己抿几口玫瑰蜜汁的闲乐。


巡学回来门被反锁了

门是木板,外边包了一层白铁皮。门侧有锁洞装了暗锁。门里有暗锁的反锁,反锁了,有钥匙也打不开。

门里,是一个小套间,一室一厅一厨,是一家人。

读书的时候,总是做班干部。老师要求同学们按照“向阳院”地域划分,组建课外学习小组,我要带领班干部对学习情况进行检查。几乎每个学习日的晚上,八点钟以前,我就和班上的学生干部在学校附近一带奔波。其中,生活委员就住在我家对门。

每次检查完回家,生活委员很快就进了门。她的家里有奶奶,有父母,有大哥,有三个小妹妹。

我总是等她进了门才敢敲门,敲不开,就用钥匙打,打也打不开,就知道,今天这个门,又被反锁了。门里,有老太,有父母,有弟妹。可是,门,任你怎么叫,就是不开。

很屈辱,也很无助,就坐在门旁边的楼梯上。大了,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明白就只有这个待遇。知足吧,你。

坐着,做自己的作业。楼梯间是水龙头水池,水池边是厕所,几家共用的。

有人上楼,就微笑,装出家里没有人,自己没有带钥匙的样子。时间长了,上来的人,也习惯了,先还问问,后来也就不问了。还记得楼上读高中的姐姐把书抱下来给我看的情景。

一直到家中有人出来起夜,就赶紧溜进门,悄悄地在封着火炉子边的热水罐里打水,草草洗好,悄悄上床,和妹妹挤在一张小床上。弟弟们睡在案楼上。中床奶奶睡着。里屋大床上是父母,现在知道了,那叫“主卧”。

“不是自己的家,常常被‘门’提醒着自己的身份,在那时,还真的很励志,没有谁比我刻苦,当然没有谁比我成绩好。虽然被许多同学嘲笑有真么多爸妈却没有爸妈。在他们的优越性面前,我就是一条,学习!学习!学习好,就是我唯一的优越性。”

春春笑了,纤纤手指,往后抿抿直发,然后,右手支住了下巴。

“你60了?”

看到我的恍惚,她很得意:“怎么,不相信啊,看身份证。”

我的视力从小就不好,但是,看人还是看得清楚的。看她,也就30多岁,最多40出头的样子。


开会回来门被反锁了

门是铁板,双层铁皮,暗锁,可在外反锁三道。里面又反锁,可以反锁两道。

两室两厅两卫一厨。宽整明亮,向阳。我是户主。

门里,有不用上班也可以衣食住无忧还可以通七骂八进进出出鸡飞狗跳的老公。

你说,我花钱买房子,房权证是我的名字,户口本上户主是我,这家是我的家,这该是铁板钉了钉子的事情吧?再不会有门的纠结了吧?

是啊,你的房子,你的门。

不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户外,很迷蒙的天空。这几天,武汉三九似立春,天天有太阳,天天有雾霾。我们俩坐在病房外走廊尽头的凉台上,头上,晾衣铁丝绳上,飘飘着各种外衣内衣。太阳的热力映进窗户,暖暖的。我们都没有穿棉袄。医院是集中供暖的。

春春一件深蓝色细羊毛外套,罩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很知性,如同民国大剧的美女,是不是张爱玲就是这等的范儿呢?我想,我是被她魅惑了。

如果,她没有被父母遗弃;如果,她没有被养家虐待,那么,她的范儿,是不是更其优雅“资深”呢?我不能不惊叹人对于命运的改造力。或许,有人会说,是命运的线路图,她就得这么走她的人生。

开会,照例是要应酬吃饭的。应酬的人里,有领导,有好友,更有不能得罪的客户。这种情况,往往得陪同到席散方能归。

壮着胆子走过长长十来分钟的夜路,终于到了家。长舒一口气,从手包里掏出钥匙,打门,开不了。

门被家里唯一的那个人——老公,反锁了。

打电话进去,无人接听。敲门,无人应声。

得,自己的家,也有“门”的纠结。真是郁闷到了极点。又累又乏,哪里有心情跟他开这份玩笑。只好叫门。估计隔壁三家都被叫醒了,门里面还是沉寂依然。

算了,去住旅馆吧。懒得与他纠缠。如今,只要花钱,还是有一扇门,一定可以属于自己,虽然只是短暂的属于。

转身咬咬牙,又踏上那逃命一样逃回来的小路。没有人,只有路灯。

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吧。要不然,明日天亮,就要摊牌了,不想呆在这家的,可以客客气气地请他出去。何必呢?似乎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再争取一下。仁至义尽一下。

转身回来,门已经半开了,门里没有灯,没有人。

打开灯,走进卧室,那人一脸怒色坐在床头。

他还“怒色”?

是的。我们的谈话,因为我像个老师的缘故,非常书面语。

你还没开口,臭言烂语劈头盖脑,像发了洪水一样,在家中,在深夜咆哮。

春春淡淡地说着,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看来,春春应该是我的心灵导师了。

合上《正能量》;长长吐了一口气:

“春春,你才是真正的正能量。我明白你不老的原因了。”

其实,春春还没有讲完。她的“门”的纠结一定远远没有结束。我很好奇,在未来的日子里,还有至亲至爱的门,也会发生这样的纠结吗?因为,她有女儿,有女婿,有外孙孙。呵呵,我的好奇,简直是诅咒了。

这是命吗?春春,这么一个成功的女子,还要沿着这样的线路图,命中注定的走下去?我不愿意这么想。

春春握着玻璃水杯,仰脸对着映射过来的夕阳,静静地,笑意挂在她的嘴角。坎坷太多,才会这样波澜不惊啊。

我衷心地说,正因为有太多的门关着,所以才会有一扇青春的大门总是向你敞开着。

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咧。

因为,还没有人有这份荣幸,听到你的门的故事啊。

是呀,我还没有机会跟别人讲过我的门。总是很忙很忙,像个陀螺一样,高速运转着。所以,也没有机会,把对“门”的纠结计较到门以外的地方。

跟你说,为了预防,我想再买一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房子。

今年这天气,完全不是三九。此刻,我们俩都沐浴在小阳春一般的氛围中。

我的手上是一本《正能量》;她的手上,是一只晶莹的玻璃杯。

摄影  黄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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