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宇准备好了自己并不算多的行李,我觉得他的这些行李放到火车上都不一定能占一下个行李箱的位置,有几个封皮已经泛黄的本子,我拿起来翻了翻,小宇立即冲上来:“你别乱翻!”
这么多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过了这么多年,小宇的性格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仍旧是那样固执、令人不快、使人不乐意接触。我看着小宇把这几个本子整理好,认真的放进行李箱里面。
“你这般认真,有什么用呢? 等你走的时候,把箱子一提,里头的东西还不是全都挤在一了?”我漫不经心的问小宇,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小宇没理我,头也不抬,继续认真的码着他的本子。我往屋里走了几步,看到小宇的屋里已经十分干净,床上的被褥已经收拾好,桌子上小宇珍惜的那些书籍和笔记本,都已经托人提前送了回去。
我走进他的屋子,阳台上放着一盆仙人掌,长得比较旺盛了,放在窗户边上,仙人掌的巴掌叶上积满了灰尘,倒是花盆不算多么陈旧,瓷的花盆,画着一些复古的、具有中国韵味的符号。
我过去打开他的柜子,里面躺着几件衣服,我信手翻了翻,那是小宇平时表演用的衣服。
“小宇! 你这些衣服忘带着了!”我在屋里向外面大喊。小宇闻讯立即从客厅里跑出来,我侧了身,指着衣柜里面的衣服,给小宇看。小宇看了看,边伸手边翻着说:“哦,这些啊,这些衣服都不要了,以后也用不着,带着也是占地方,不拿了,搁这吧。我看了看小宇,密密的汗珠挂在他的额头上,我犹豫的说“你确定不要了,拿回去做纪念也好啊?”
小宇摇摇头,转过身去走了。我看着小宇的背影,看着这个并不高大的男人,撂下这些他穿了好几年的衣服,去客厅里面继续收拾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我从屋里出来,顺路看了看表。以前的时候,小宇家里有一个老式的石英钟,就挂在客厅里,平时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台石英钟可值不少钱。而此刻那面挂着石英钟的墙壁早已经空空如也,我低头看了看小宇的行李,觉得他不可能一个人把这台钟搬回家去,于是我问他:“你的那台石英钟呢?”
“那个钟啊,我早已经托人捎回家了。那台钟的确值不少钱,我怎么能能舍得不要啊。”
我又看了看那面空空的墙,突然感觉这面墙好大,以前有着一台钟的时候,感觉这堵墙也不过如此,现在竟看起来这么扎眼。
我突然想到,小宇可是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东西的。那要在以前,小宇也可能弃之不带这个石英钟的,哪怕再贵,而带着自己那几套破破烂烂的表演用的衣服。
“这可不是你,你以前可不会扔下衣服的。”我笑着向小宇说道。
小宇重重叹口气。“是啊!”这口气叹的令我十分害。怕他把肺给叹出来。但是小宇终究还是没有那么激昂,他的肺还是好好的在他的胸腔里面。
“世道变了,人也会变得啊!”小宇突然大发议论,冲着那面空荡荡的墙说。
我拿出手机——比起这台价值不菲的石英钟,我还是比较关心我上班是否迟到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我赶紧说 :“小宇我先去上班,你要是还想去跟大伙告别一下你也来。中午我们吃饭后再走。”
小宇愣了一愣,看了看我说:“我还能回去啊?”我已经无心跟他纠缠,撂下一句“随便”就赶快推开门走了。
2.
小宇住的楼是一栋上了岁数的楼,以前这栋楼里面可都是富人,可现在富人都去乡下的别墅村里买别墅住。这栋房子闲下来,后来出租的出租,出售的出售,里面开始住了一些杂七杂八,来路不明的人。这些人多半是来这座城市闯荡的年轻人,素质不齐,我刚刚出了门就看到小宇的对面邻居也打开门出来。那个中年胖子头也不抬,嘴里哼哼唧唧地说:“上班啊,宇?”我一时十分尴尬,不知道怎么应答,那胖子没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慌忙说:“不是小宇啊,那么你是谁啊?" 我赶紧说:"我是他的朋友,今天小宇准备回乡,我来帮他收拾收拾。”
那个胖子听闻,赶紧凑到门口向里面瞅了瞅,小宇正在客厅里面给他的行李打包,胖子皱了皱眉,说:“这孩子是准备不在这里住了啊。”
我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机械般的把门关上,中年胖子噔噔蹬的顺着楼梯往下走,我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我们都一言不发。
这栋楼的楼道里面贴满了小广告,还有写上去的小广告,花里胡哨的,其中以开锁公司和石油气公司为主,石油气公司的小广告较少一些,因为现在这栋楼里面都通上了燃气公司的天然气,燃气管道顺着楼就爬到各个住户的家里。开锁的广告比较多,估计是因为在这栋楼里面住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经常卡着快要迟到的时间去上班,容易很习惯的把钥匙锁在家里,久而久之,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我们从楼道里走出去,外面艳阳高照,中年胖子回头看了看我,问:“小宇还真的是想从这里搬回家去啊?" 我不好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中年胖子一脸茫然,看了看我,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骑上他的电动车走了。
3.
我赶到团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旁边的人都赶着去会议室开会,我看了看办公室里面,已经是空无一人,我顺路拦住一个往会议室跑的,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告诉我,我赶紧跟着他往会议室里面跑,到了地方,找到一个椅子,赶紧坐下来。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都是跑着赶来,人们都在解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六月的艳阳从会议室的窗户里照进来,经过玻璃桌面的反射,投到西面的墙壁上,那边的人赶紧走过去把窗帘拉上,把空调打开,人们纷纷做出一个长舒一口气的姿态,纷纷瘫坐在椅子上面。
过了一会,人们纷纷讨论着,我只觉得耳朵边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但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良久,副团长进来了,人声渐渐低了下去,偶尔有一两人的窃窃私语,显得那么刺耳。副团长爬到讲台上面去,说:“大家静一下。”
副团长他那独特的湖北嗓音,总是让我们忍俊不禁。“我现在宣布一个消息!”副团长一字一顿的开口了。好像是觉得我们认为刚刚那湖北腔调不怎么正式,现在又换上了他自己独创的湖北式普通话。我看着副团长在台上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想到小宇在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副姿态,只不过那时候我们关系比较近,所以从没觉得小宇盛气凌人过,至于其他人,他们怎么看小宇,我也不知道,可能小宇也曾经趾高气昂过,只是我不以为意罢了。而所谓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4.
我在想,中午到底该和小宇去什么地方吃这一顿意义不怎么好的饭。随便去吃一点,毕竟显示不了我的诚心; 去大饭店吃一顿,我也花销不起。我都觉得自己对小宇的情谊是否真诚的。
如果是真诚的,就不会在这里纠结这些去什么地方吃饭的零碎问题;如果不是真诚的,那么我又怎么会因此牵肠挂肚好几天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段友谊到底该算是什么,是一块去大城市闯荡的陪伴,还是落魄之时的互帮互助,还是伯乐拔千里马的感激? 我也不清楚,可能都有吧。
副团长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说着,我大致有了定论,这又是一次团里面例行的会议。早知如此,我便在小宇那里帮他多收拾一段时间,就算迟到,也总要好过坐在这里听这些空洞乏味的话。
正想着,突然人群中一阵掌声,我也赶快回过神来,也跟着众人一块鼓掌,我努力往前看,试图寻找到我鼓掌的对象,前面人头攒动,我看到讲台上,副团长边上,站着一个比他矮一头还要多的小个子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容,就这么在那里傻笑着,后面负责拍照的几个人胡乱的拍着照片,闪光灯闪的我有些眩晕。
台上小个子男人已经开始讲话了,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只是人们都带着笑容,那一副副胁肩谄笑的嘴脸.....讲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副团长面带笑容再次上台,我才突然注意到,副团长今天穿戴的十分整工工整整的挺括的西服,还特意系上了一条红色洁,的领带,皮鞋好像也换了一双名牌,我可记得这个穷鬼可是买不起这样的牌子的皮鞋的。他再次上台,接过话筒,中年小个子男人走了下去,副团长说:“孔团长讲的很是鼓舞人心,想必我们市话剧团,在孔团长的带领下,会一改往日的成俗陋习,有一个新的面貌和前途!下面,让我们再次向孔团长表示敬意和感谢!”
人们又开始鼓起掌来。掌声萦绕在小小的会议室里面。我看着这个小个子男人,他正微笑着向我们招手。看上去那么滑稽。
“孔团长? 团长不是小宇么?”我在心里暗暗地想着。相机的闪光灯接二连三的,人们掌声还没有停下,就这么一直鼓着,台上小个男人已经很尴尬了。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5.
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 中说:一个小城召开会议,领导发言完毕后,全体起立鼓掌,直到五分钟后,仍然没有人停止鼓掌。
我突然记起,好像小宇也曾经受过这种待遇,我们好像也曾经给他鼓掌好久,带着笑脸。小宇也曾经这么威风的站在台上朝我们鼓掌,可能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壮观,我们甚至可能站起来了,只是我没记得而已。
6.
这就是我们的新团长了,我才突然醒悟到。
中午的时候,我去找小宇,他还在家里,但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坐在椅子上抽烟,整个屋里全是烟味,我赶紧拉他出来到饭店里坐下。
小宇没有吃饭就走了,我看着天边一道道血色的云彩。回到编辑部的时候,我再一次迟了。小个男人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迟到。我就如实的回答了。
“我去跟原来的团长小宇吃饭去了,他要回乡了。我们关系很好。”
小个男人点点头,我看着他。这个省话剧团里来的这个男人。
7.
我买的是一张晚上九点出发十一点到达的机票。当日起飞的航班乘客不多,机票很便宜。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看着那些拖着行李箱乘着机场大巴的人们。在北方冬天寒冷的夜风里面。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旅程的高潮亦或是旅程的起点终点。
那些匆匆的人们,将会进入一个熟悉亦或陌生的土地,在百里千里之外的地方。在他们的幻想里面,那里是很美好的土地。
谁也想不到,我回家乡竟然要早于小宇。我是带着气坐飞机回来的。
而此刻的小宇还在百里之外的火车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