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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鬼蜮 (中篇小说·连载三)

白昼鬼蜮 (中篇小说·连载三)

作者: 历山苦郎_fcf2 | 来源:发表于2022-11-22 13:06 被阅读0次

        任爱莲提着一个色彩单调的小布兜,怀着抑郁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子跨进了宦海的房门。

        “莲姨,”花花一看到任爱莲就蹦跳着迎上去从她的手里过小布兜,“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傻孩子,你这个穷姨还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啊。”任爱莲苦笑着说。

        宦海听到说话声从里间走走出来:“啊,是你啊,莲姐,有什么事吧。”

        “小海,”任爱莲轻轻地叫了一声,但她立即发现了宦海脸上涌起的愠怒之色。是啊,这是十几年前的称呼了,那时她是书记兼厂长夫人,而他却是一名小土建技术员,可现在呢,他是威振全厂的大厂长,而她呢,只是一个下台干部的老婆,再用这种过时的称呼是不合适了,她话一出口就又赶快改了过来,“啊,老宦,啊,宦厂长,你在家呢。”

        “啊,好香的猪头肉。”花花从任爱莲的小布兜里翻也一包猪头肉来。

        “花花,�真不懂礼貌,�”宦海板着脸训斥着花花,“出去玩去吧。”

        “我不愿意。”花花根本不买爸爸的账。

        “就让孩子在这里吧。”任爱莲打着圆场。

        “噢,我知道了,莲姨你是为古书记的事来的吧,”花花拉长声音以一种玩世不恭的表情说,“我这个做女儿的把嘴都磨破了也没有能打动厂长大人的心,反正古书记连个副厂长的脚色都叫人家给撸了,还在乎什么半天旷工呢。”

        “工作上的事,你小孩子少插嘴,按照厂长条例,副厂长是要由厂长提名任免的,”宦海不满地提示着女儿。

        “老宦,啊厂长,不瞒你说,之于干什么我们都想得通,只是老古这半天旷工可是记不得啊。你也知道,老古自从免了副厂长的职务以后,三十块钱的职务补贴没有了,他身体不好又没有奖金,而我一个清洁工,每个月的收入又少得可怜,再加上两个老人,一个半傻子妹妹,责任田都是雇人种的,哪个月都是钱没发到手就花光了,今年正好赶上工资改革,我有一个星期的病假,不在我厂规定的长工资范围之内,老古这再记上半天旷工按照厂里的规定也不能长工资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要命的事啊,宦厂长你说这半天旷工能记么,再说那天也的确是……’

        “莲姨,你就别指望在别人的鼻梁上挂腰带了吧。”花花以奚落的声调在激着父亲。

        “你,你这孩子也太放肆了。”宦海火了。

        “莲姨,我看你还是有钱,要没钱还会买猪头肉送人。”

        “这,这是你爸爸最喜欢吃的。”

        “他啊,早就改口味了,他现在最喜欢吃的是北京烤鸭,你要有兴趣就赶快买张飞机票去北京跑一趟吧,你要搭火车可就来不及了,当你回不来就该上慕尔本去买澳大利亚的烧鸡去了。”

        “这闺女,让莲姨给爸爸说说话,你去玩去吧,啊。”任爱莲也怪嗔地看着花花劝她离开。

        “那好,我走,”花花不高兴地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她又突然把头从门缝时里伸了进来高声嚷着,“莲姨,你还是把猪头肉拿回去给古书记吃吧,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再用自己的热脸面子蹭人家的冷屁股蛋子了吧。”花花说完摔上门一溜烟似地跑了,她正想去找潘成龙跳舞去呢。

        “啊,这……”任爱莲被花花没大没小的语言给弄懵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她妈的给我滚。”宦海望着摔上的门大声喊叫着,他也被气得满脸通红。

        “算啦算啦,她还是个孩子么。”任爱莲劝着怒气冲冲的宦海。

        “唉,真是没娘的孩子欠管教啊。”宦海强笑着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任爱莲低头沉思着没有答话。

        “唉,我也作难啊,老古是我的老上级,从内心里讲,我是时时处处想照顾他的,可是他也太不争气了,就说那天旷工的事吧,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就非迟到十来分钟么,他这明明是跟我过不去,让别人看我的笑话,看我敢不敢按旷工对待他么。小潘给他记了旷工,他就闹情绪,一下午连一个厕所都没捅开就到医院开了个病假条,你说这不是跟我过不去是什么,我是给他记旷工呢,还是算病假。”

        “老宦,啊厂长,那天他的确是病了,晚上连饭都没吃,”任爱莲不觉得鼻子一酸急忙用手背擦去刚刚涌出眼眶的两滴眼泪,“我实话对你说吧,那天老古的迟到的确是不得已的。午休的时候他和我上街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在厂外小树林里遇到一个流氓在追赶苗芳,他见苗芳胳膊上受了伤,急着送她上医院才没能赶上上班的。他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可是,我今天不能不违背他的意愿了。”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呢,你们女同志的眼泪总是很丰富的,”宦海口气缓和下来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作厂长的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我明天了解一下,如果情况属实,我一定正确圆满地来处理这件事。”

        “那就谢谢你了。”任爱莲破涕为笑。

        “不过即是真的,也不能取消他那半天的旷工,那样的话我这个厂长就没法干下去了。但是对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我可以出榜表扬,让全厂职工学习他这种精神,并且还可以奖励他几个钱。这大概你是知道的,全国大名鼎鼎的改革家步鑫生就是这样功过分明的。至于那一级工资么,你就想开点,不就是几个钱么,为了我们厂的振兴,为了维护我厂规章制度的严肃性,你就做一点牺牲吧。”宦海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他是在下逐客令了。

        “小海,”任爱莲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你真地就这样无情无义,就这样不认识这个大姐了么。”

        宦海一愣想说什么但只是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来。

        “你怎能把我对你的好处都忘光呢,你就不记得你过去对我所说过的话了吗。”

        “没有,过去还不是我说归我说,你做归你做。”

        “你说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就没有答应我么。”

        “可我当时是把你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的,哪里能想到你会对我提出那样的非分要求呢。就是那样我也够迁就你的了。”

        “啊,就让我亲了一下,嘴上过了个瘾。”宦海不屑一顾地撇着个嘴。

        “就那还是你爱啊,情啊,想啊,求啊的纠缠得我实在没法了才……”

        “好啦,好啦,别说了,说起来真……”

        “真什么。”

        “真叫人反胃,你没拿镜子照照,已经人老珠黄了还提那些事能提起别人的神么,再说,那时我主要的是想借你的嘴在枕头上吹吹风,你还以为我真的爱你呢。”

        任爱莲只觉得头脑里嗡地一声,就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了沙发上,她感到胸脯里烦闷,喉咙里堵塞,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看,你看,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听假话,那时我哄你,你倒高兴,现在我把真话说出来了你反倒这样,可我这人总是爱说实话的……”

        “好啦,不用说啦,”任爱莲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掂过小布兜把那一包猪头肉取了出来,“我还是老眼光,只记得你喜欢吃这个,那次去拘留所看你的时候就是给你拿的这个,今天我既然拿来了还是给你留下吧。”

        宦海一听到拘留所三个字马上瞪起了眼睛,不过他立即又平静了下来:“花花不是给你说过了么,我的口味早就改了,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是在变么,你还是拿回去给老古吃吧,你的身体也不好。”

        任爱莲苦笑着掂起那包猪头肉,从沙发里站起来就向门外走去。她刚拉开房门就看到一只小黄狗蹲在门口眼睛和善地盯着她,来回摇动着的尾巴把它屁股后边的一块地扫得干干净净。她站住脚看看这个可爱的小动物,顺手把手里的猪头肉就扔给了它。她看到小黄狗噙着猪头肉跑到墙边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她心里觉得很舒服。她把手里的小布兜扭成一个团紧紧地握在手里,迈开大步离开了宦海家的小院。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苗芳悄悄地向古中平家里走去。这个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农村姑娘,对父辈般年龄的男性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变态感情。她从每一个慈善可亲的男人身上都能想象出父亲这个高尚而威严的形象与含意来。在河东化工厂她对古中平就有这种想象上的感情。自从她十六岁进厂,从打字员走进机要室,每一步都离不开古中平这位老书记的关怀和培养。这个腼腆而羞涩的姑娘,很少把自己的感情暴露给别人,但她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她是把古中平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的。自从那天晚上无意中听到宦海家不寻常的谈话后,接二连三的灾难总是伴随着她。开头她想,这一切大概都是宦厂长为了得到她而搞的鬼。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并不是仅仅对着她来的,好像更可怕的矛头是指向老书记古中平的。她越来越预感到她有遇害的可能,因为他们那天晚上捉奸的事显然说明他们清楚地知道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她必须把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告诉给古书记,因为她预感到古书记将面临着一场更大的灾难。

        “啊,是苗芳,快进来。”古中平拉开六门准备出去正好碰上已走到门口的苗芳。

        “古书记,”苗芳怀着十分慌乱的心情走进门来,她悄悄地看一眼站在一旁的任爱莲低声说,“我有话要给你说。”

        “有话就说吧,坐在这里。”古中平拿过一个小凳子。任爱莲倒了一杯水递给苗芳,苗芳感激地看了任爱莲一眼。

        “你要小心,”苗芳低头转动着手里的水杯,“我,我真担心,你会有什么不幸。”

        “我没什么,都几十岁的人了,我倒是真担心你呢,孩子,你是不是先回家住几天为好。”

        “我,回不去,我总觉得他们一直在跟随着我,我……那天晚上……”

        “我都知道了,花花都告诉给我了。”

        “你都知道了,花花都告诉给你了,花花是个好人。”苗芳脸上突然泛出喜色。今天她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花花了,在女孩子中间她是最能信得过花花的。她听说花花把她要说的都已对古书记讲了,她心里一阵轻松,而且十分感激花花。

        “那,我,我就走了。”苗芳站了起来。

        “再坐一会么。”古中平挽留着苗芳。

        “我总算什么也不怕了。”苗芳突然脸上浮上了笑容。

        “苗芳,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这里工作,的确不容易,我们对你关心得不够。”

        “我……”苗芳心里本想说几句感激古书记以往对她关怀的话,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过几天,啊也许是明天我就要到云城去,到地委反映咱们厂里的一些情况。”

        “那,古书记,你能给我捎个信吗。”

        “能,捎给谁。”

        “我妈妈,你让她来看看我,我很想她可回不去,他们已经通知我没有厂长的同意不准离开化工厂了,我真怕见不到到妈妈了。”

        “傻孩子别说傻话了,把你妈的地址给我吧。”

        苗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来递给古中平,古中平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就装进了口袋。苗芳转身走出门去。古中平目送着她消失地夜色中,回身关上门叹口气对妻子说:“我说啊,你还是要多关心一点苗芳这孩子,我总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嗯。”妻子点点头。

        “这个宦海葫芦里也不知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总觉得他有很严重的问题,可又弄不清楚。在他周围好像有一些神秘人物,可他们都是在搞什么呢。啊,真是个谜。”

        “他还不就是为了捞权,排除异己继续向上爬呗。”任爱莲气呼呼地说。

        “我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好像有更大的阴谋。爱莲,我越来越觉得那年把他从拘留扬里保出来是个错误。”

        “谁叫你那个时候发疯呢。”

        “嗨,你还怪我,还不是你整天拧鼻子抹泪地说人家冤枉了好人。”

        “谁叫你自己没有主见,听老婆的。”

        “那好,以后我不再听你的了。”

        “啊,你,唉,以后……”任爱莲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你还是早点上地区去反映一下情况吧。”

        “今天我犯个自由主义,我实话对你说,几个月以前我就向地区纪委写信反映了对宦海的一些看法,要求他们能派人来了解一下情况,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怎么能一点声息也没有呢。”古中平疑惑地低声对妻子说着。

        “那我看你还是明天去一趟吧,我给你准备一下。”

        “那可肯定又要记旷工了。”古中平笑着风趣地逗着妻子。

        “嗨,我给你平反啦,只要有我在你不要熬煎没吃的,”任爱莲突然转喜为悲哽咽着说,“你,你只要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我就放心了。”

        古中平无可奈何地看着妻子陷入沉思中。

        苗芳从古中平家里出来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她迈开大步径直向厂长宦海家走去。当她走过一家宿舍门口的时候,房间里的玩笑声从开着的窗户里送到她的耳畔,不由地使她放慢了脚步。

        “嗨,你们说逗不逗,古中平前些时候因和苗芳搞关系闹得满厂风雨,怎么突然间又成了救苗芳的英雄了呢。厂长也日怪,还出个大红榜表扬呢,你说让我们学他什么呢。”

        “你这个人,学他也从流氓手里救出个大姑娘啊,让厂长表扬一下奖励你十五块钱么。”

        “我到哪里去找这个好事去。”

        “唉,你们说苗芳怎么能看上古中平这个老头子呢。”

        “强迫的呗。”一个油腔滑调的男人的声音

         “去你的吧,这些事是强迫的事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噢,还是你们女人知道女人,你说是怎么回事。”

        “人家在她身上有好处呗。”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才不是呢,主要的是有票子。”另一个声音很高的女人反驳道。

        “那我也有票子你干不干。”一个怪声怪气的男人声。

        “去你奶奶的,老娘就不往眼里扁你,你小子就不知道饥不择食的道理吗,你去找苗芳去吧,大姑娘和寡妇一个样,都是缺的那东西,老娘不稀罕你。”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苗芳不由地哼了一声,一丝冷笑悄悄地挂上了她的嘴角,她加快步子赶快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谁。”宦海听到门被突然被推开的声音,一惊回过头来。

        “我,机要员苗芳。”

        “为什么不敲门。”宦海尽管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还是用质问的口气问道。

        “你那天晚上到我家为什么不敲门。”苗芳回敬了一句,不等让座就坐在了单人沙发上,顺手从茶几旁掂起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自管喝起来。

        “你……”

        “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苗芳还是冷冷地并不去瞧宦海一眼,“说吧,要什么条件。”

        “唉,又是来替古中平说情来了。”

        “也可以这样理解。”

        “就是为了他那半天旷工。”

        “这样的旷工别说是半天,就是半年也心安理得。”

        “上工资的事。”

        “我怕损伤他的人格。”

        “那么就是免职的事了。”

        “这是你的权力。”

        “唉,我明白了,你是要我给你们平反你们奸宿的事吧。”

        “你庸俗得真让人可怜。”

        “那是什么,就直说吧,”宦海微笑着在茶几那边的沙发里坐下来,“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客气过呢。”

        “你抬举我啦,”苗芳平静地冷笑着,“保障古中平的人身安全,能做得到吗。”

        宦海心里一愣,他压根也没有想到苗芳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但他突然好像又明白了,就佯笑着说:“他不是很安全么,你不要以为偷听了只言片语就什么都清楚了,我希望你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不要管。”

        “说吧,要有条件咱们可以谈判。”苗芳根本就不去理会他。

        “嗬,抓了一次奸抓出感情来了。”宦海冷笑着说。

        “也许是这样,”苗芳放下杯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既然你没有谈判的诚心那我就走了。”

        “好吧,只有一个条件。”宦海也站了起来。

        “说吧。”

        “你嫁给我。”

        “哈哈哈,”苗芳大声笑了起来。“早在意料之中。”

        “怎么,你不同意。”

        “你错啦,你答应啦。”苗芳回过头来冷笑着打量着宦海。

        “啊!”宦海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苗芳狠命地在她脸蛋上啃起来,“宝贝,我的小宝贝,我知道你会找上门来的,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要知道我有其他男人所没有的一切,我能使你所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

        咣地一声房门被踢开了,花花走了进来。她好像一切都没有看见,径直走到茶几旁掂起冷水杯就送到嘴边咕咕咚咚地灌了起来。宦海不情愿地放开苗芳,不高兴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花花。

        “爸,需不需要我把门关上,或者我走开。”

        “我该走了。”苗芳满不要乎地轻声说着转身就走。

        “唉,你先别走,我们什么时候办事。”宦海上前一把拉住了苗芳。

        “反正迟早是你的人啦,何必那样着急呢。”苗芳连头也没有回就迈步跨出了房门。

        “爸爸,实在对不起,惹你不高兴啦。”花花对唉声叹气的爸爸淡淡地一笑说。

        “你,你是存心叫你爸打一辈子光棍还是怎么的。”宦海没有好声气。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呢。”

        “说我怎么啦。”宦海叫着。

        “说你从小就是扒青瓜,捋青枣,吃青草,放驴屁的东西。”花花十分轻松地说着。

        “你,你她妈的混蛋。”宦海气得打着哆嗦。

        “我可不那么混,我可不相信我的爸爸会是那样的人。”

        “谁说的。”宦海吼叫着。

        “说出来怕你把人家整死。”花花笑起来。

        啪,宦海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花花的脸上,鲜血立即从花花的嘴角里流了下来。花花并不生气,她歪着头好像端详一件什么珍奇文物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打吧,你打你的女儿我不会不满意的,全化工厂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一个咬住干屎橛子连麻糖都换不下来的人,你的主意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我之所以遗憾的是,古伯伯十几年来怎么就没有能看清你这个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住谁的房子捅谁的窝的人。”

        宦海哆嗦着又举起手来,但他却没有把举起来的手打下去,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停留在空中。

        “打啊,这边再来一下。”花花就像在开玩笑似的把另一个脸蛋转向宦海。

        “我的女儿啊,你真要气死爸爸了。”宦海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花花哭起来。

        “爸爸,你当心不要叫女儿的血弄脏了你的衣服,”花花一把推开了宦海,“你要是不打了,我可就走了。”

        这时候潘成龙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花花嘴角的血,和刚被花花推开的宦海,不解地愣愣地站在那里。花花自若地笑着上前挎上潘成龙的胳膊亲切地说:“小龙,咱们走,跳舞去。”

        宦海站在地板上像一根木桩一样一动刀不动,花花带着嘴角上的血和潘成龙走了,房门敝开着,门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忽然随着一阵卷着飞沙的狂风小黄狗跑了进来,在他的腿上撒娇地蹭个不停。宦海猛地抬起脚来狠狠地向小黄狗踢去,小黄狗一下子滚出去好远,急忙爬起来痛苦地低声吠叫着跑出门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辆浅蓝色的公共汽车在中条山区蜿蜒的公路上爬行着,车上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乘客。潘成龙扶着把手站在车厢的过道里。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解放军战士。这位年轻的战士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美好的山区景色,他的神色是那样地专注,看来他完全被山区的美好风光给陶醉了。忽然有人在他有小腿上踢了两下。他回过头来,只见在紧挨着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姑娘,她满头黑发,油亮油亮的,白净的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秋水漾漾的眼睛,情切切地望着他。他心里一抖暗自好笑。现在这些女孩子们啊,到处做买卖,就连在公共汽车上都不放过机会,可是你今天算是烧香踏错了门槛了,我这个大兵不吃你那一套。他转过脸去继续看着窗外。砰砰,腿上又是两下,他干脆不去理睬她,只是默默地向车厢前面挤了挤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可是就在他刚刚安静下来的时候,潘成龙挤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耳畔小声说:“解放军同志,刚才后边那个戴口罩的姑娘是不是踢你了。”

        “嗯,你怎么知道。”解放军战士惊疑地回过头来。

        “她刚才也踢我了,我看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她戴着个大口罩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可两只眼睛总是盯着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敢说似的,而且她的眼睛好像是在流泪,坐在她两边打瞌睡的那两个人好像一直在抓着她的胳膊。”

        解放军战士略加思索,觉得这个人说得的道理。他没有吭气,又悄悄地回到那个戴大口罩姑娘的身边。他刚站稳脚,腿上就重重地挨了两下。他回过头来细心打量着,姑娘的眼睛一直急切切地盯着他,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向白色的大口罩。紧挨着她坐在两边的两个小伙子眯缝着眼睛在打瞌睡。不对,看来这里必定的大文章,只见他突然转过身去大声喊叫着:“司机同志,快把车开向河东县城,开到公安局去,我的钱包叫人摸去了。”

        司机一震踏了刹车:“什么,丢了钱包。”

        “是的,一定还在这个车上,赶快倒车,我是出差给部队办事的,带的一万块钱的现金全被摸去了。”

        司机二话没说,利索地调过车头向原路飞驰而去。

        “不行,不行,”人们乱叫起来,“我们就要下车了。”

        “不行,不行,我们还有一个急病人要去云城医院呢。”那两个紧挨着戴大口罩的姑娘的两个小伙子蹦了起来。

        “大家安静,说什么也不行,车必须开回去。”解放军战士维持着秩序。

        “那就让我们在这里下车吧。”那两个小伙子急了。

        “不行,谁也不准下车。”

        “那我们的人死在车上你负责啊。”

        “你放心,这里离河东更近,那里也有医院。”

        “我看你他妈的是找不自在还是怎么的。”站在姑娘一边的小伙子卷起了袖子。

        解放军战士扭过头去不理睬他,车厢里的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哎呀,我要拉尿了,司机同志停一下车。”站在姑娘右边的小伙子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嚷起来。

        司机踏了一下刹车,减慢了车速。

        “不行,决不能停车。”解放军战士高声向司机喊着。

        突然哗啦一声,姑娘身后的车窗玻璃被打碎了,那个捂着肚子的小伙子一窜就跳出了窗外。紧接着另一个也纵身向窗外跳去。潘成龙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那个小伙子急忙回过头来,叭地一声打开弹簧刀猛地向他刺过来,他一松手,那个小伙子就纵身跳出了车窗。一股殷红的血从他的肩胛处流了下来。司机赶忙刹住车,潘成龙和那个解放军战士挤过车厢里密密的人群跳下车去,可是那两个跳车者已经消失在路旁的山林之中了。

        潘成龙返回车上,他来到姑娘面前轻轻地取下她的口罩,不由得他大叫一声:“啊,是你,苗芳。”

        含着眼泪的苗芳向他点点头不说话。

        “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嘴角有血。”潘成龙急切地问着,可是苗芳只是瞪着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看着他,却什么也不说。

        车上的人都惊疑地围上来看着这个奇怪的姑娘。潘成龙用手去扶苗芳的胳膊,可她的胳膊就像面条一样软溜溜地耷拉在肩头,他动动另一只,另一只也一样。

        “啊,你的胳膊脱臼啦。”潘成龙惊呼着。

        苗芳向他点点头。

        “苗芳,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怎么啦,刚才那两个跳车的人是谁,你说话啊。”

        苗芳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微微向潘成龙张开嘴。

        “啊,”车厢里的人都惊呆了,“她的舌头叫人给割掉了。”

        ……

        在河东医院的急救室里,被揉上胳膊的苗芳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颤微微地写着:

        昨天晚上,我去厕所,突然被两个人架走,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他们只对我说,叫你多嘴,先割了你的舌头。今天早上他们卸掉我的胳膊,还给我打了一针,我在昏沉沉中好像听说是要到什么林子里去把我活埋掉,那里有人等着他们。在半路上我在汽车的颠簸中慢慢地清醒过来,才用脚踢那个解放军同志,求助于他的。

        苗芳抬起头来在房子里搜索着。

        “哦,他有军务在身已经走了,司机同志他们都走了,他们把你交给了我,你就放心吧,我已给厂长打过了电话,他说他立即就向公安局报案。”潘成龙安慰着苗芳。

        苗芳忽然瞪起两只吃惊的眼睛,继而又在纸上写道:“我谁也不见,我要见妈妈。”她抬起头看看潘成龙,含着眼泪在纸上写着:“成龙,我忘不了你,你救了我。”

        “你还对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不了解。”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都退了出去。只有潘成龙和苗芳,一个人用笔在纸上写着,一个用嘴说,就这样艰难地进行着对话。

        “我这一下就算完了。”苗芳写着。

        “哪能这样说呢。”潘成龙轻轻地说。

        “不过也没有什么,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好。”

        “你原来想象的是啥。”

        苗芳摇摇头。

        “你不用着急,伤很快就会好的。”潘成龙安慰着她。

        “永远也好不了啦,”苗芳拿起笔来写着,“从此后我如果还能活着,也只能是一个哑巴了。”

        “你不用灰心,你会得到幸福的。”

        “哪儿会呢。”

        “会的,我给你。”

        苗芳拿着笔不解地望着潘成龙。

        “是的,我给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因为我敬佩你。”

        “你敬佩我什么。”

       “我敬佩你的为人,苗芳,”潘成龙坐下来狂热地紧紧地握住苗芳那纤纤小手,“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让我来分担一点你的痛苦吧,我向你求爱你不会拒绝我吧。”

        苗芳的嘴唇颤动着,她的眼睛里放射出感激的光芒。

        “是的,苗芳,这是真的,我早就爱上你了,可我不敢向你提出来,我怕,我怕你拒绝我,”潘成龙用真诚的目光抚摸着苗芳那激动的脸庞恳切地说,“我知道宦厂长在打你的主意。”

        一丝痛苦的阴影浮上苗芳的面容。

        “可是我不怕,过去我怕过他,我怕他的淫威,我怕他加害于我,可是我现在不怕了,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苗芳,我们才是般配的,你怎么能嫁给他呢。苗芳,你答应我吧,答应了就点点头。”

        苗芳低下头缓缓地拿起笔来,慢慢地写着:“感谢你在这样的时候给我感情上的施舍,但是我不能答应……”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答应,”潘成龙急切地问道,“这不是施舍,是给予,不,是求你,你为什么还要折磨我呢。”

        “首先,我已成了残废,根本就配不上你,我不会这样做的。”

        “这我不嫌,你身体是残了,但你的心,你的灵魂却永远是完美的。”

        “我不是什么英雄。”

        “英雄不一定都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事实会证明你的人格是高尚的。”

        “第二,我不会破坏你和花花的幸福,我知道她很爱你。”

        “可我根本就不爱她,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有明确过那种关系。”

        “你在骗我。”

        “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们是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我们只是在一起合得来,谈天论地,跳跳舞。苗芳,你说,我这个人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你能干,有才华,在今天以前对我的印象是个男子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对你的求爱呢,你答应了吧,不管到什么时候,天底下发生什么变化,我都会始终不移地爱着你。你可以随时用笔向我诉说你心里的一切。”

        苗芳颤抖的手把笔放了下来,她凝望着令她感动的潘成龙,鼻子酸酸地,两颗泪珠悄悄地又爬上了她的面颊。潘成龙这个年轻的厂办主任,曾经在她的脑海中留下过很好的印像,但她没有敢往那一方面去想,她这个从小就失去父亲的农村姑娘本来就带有先天性的自卑感,她怎么能配得上他呢。再说他平时与花花交往甚密,尽管他们俩都不承认确定过什么关系,但她的确不信。花花是个好姑娘,但她平时总是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们不公开这种特殊关系,也许是为了做厂长的父亲好在不招惹任何闲话的情况下,把潘成龙更加重用起来。可是今天,就在她无端地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潘成龙不但巧遇救了她,而且向她提出求爱,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真诚,他的语言是那样的恳切,这不能不使她相信,不能不使她那颗纯朴善良的少女之心有所颤动。可是她能向他表白什么呢,这本来就不是一件轻率的事情。可是她又没有勇气使眼前这个对自己捧出整个心灵的小伙子失望。她浑身颤栗了一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潘成龙轻轻地抱住了苗芳,他小心地把他那灼热的嘴唇款款地印在苗芳那红肿的唇边:“苗芳,我是多么想疯狂的拥抱你,尽情地亲吻你,可是我不能,你的身体太虚弱,你刚刚受过伤,让我们留着这幸福的一天吧……”

        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河东医院的大门。宦海没等车停稳就跳下车飞一般地冲进了苗芳的病房。听到脚步声,潘成龙赶忙放开依偎在怀里的苗芳站了起来。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宦海一跨进病房就嚷起来,他上前亲切地拉着苗芳的手端详着她那苍白的脸,紧接着他又转向随他进来的县医院的外科主任,“老李,你看怎么样。”

        “这,需要住院治疗。”

        “要抓住这些暴徒,我非亲手把他们宰了不可,”宦海又急忙转向随他同车来的河东化工厂医院的院长说,“春桃同志,你看咱们那里有没有这个条件。”

        “完全可以,而且在本厂治疗还要方便一些。”那个叫春桃的院长扭捏着说。

        “好,那就住我们自己的医院,你们一定要负责治好,使小苗早日恢复健康。”宦海宛然像一位将军。

        苗芳拿起笔来,可病床一头小桌子上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机灵的潘成龙收拾起来了。她展开左手,在手心里写着:我不回厂住院,我要见妈妈,请送我回云城。

        “厂长,我看就依她吧。”潘成龙很有礼貌地说。苗芳的脸上闪现出一抹红润,这是她内心里对潘成龙的感激。

        “一家十五口,做主只一人,还是听厂长的吧。”春桃高傲地瞥了一眼宦海。

        “那好,先回厂治疗。”宦海说着扭头就走出病房。

        春桃上来扶着苗芳不由分说地也向外走去,潘成龙赶忙也扶住苗芳的另一只胳膊。苗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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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白昼鬼蜮 (中篇小说·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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