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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迎风来 海浪随潮去
雄鹰展翅飞 壮士何所惧
1958/1/26 雪 南京
今天是周日,又是农历腊月初七,明天是腊八节,过年的味道也开始浓起来了。南京的天空下午突然开始飘起雪花,马路上熙熙攘攘,女孩子们带着花花绿绿的帽子和围巾,把灰色的街道点缀的色彩缤纷。二哥从上海赶来,送来一束腊梅,是在火车无锡站买的无锡梅园的腊梅。刚好路上粘上了雪,白色的雪花裹在腊梅的枝头,非常好看。
晚上我们全家一起吃火锅,吃到一半,二哥突然说:母亲和大哥又通过在香港的儿子转信来了。因为现在国内政治形势比较紧张,信看完已经烧掉了,只能口头传达。
母亲在信中说:秋去冬至,台湾虽然冬如春暖,却化不开母内心之寒;母日日思故乡,夜夜唸亲人;虽不闻腊梅清香,却梦腊梅绽放;虽不见雪花飘逸,却吟冰雪妖娆;腊八吃粥,三十上香,祖上规矩,虽离乡背井,却不可忘祖背宗。吾时时刻刻记住祖制,后辈亦万万不可忘家传;吾等炎黄子孙,虽政见不一,干戈相煎,然终究乃汉唐烟火,宋明传薪。吾迁台已有九载,所谓九乃至极,九九归一,母年事已高,自知与世无多,如此生身不能归沪上,魂一定回故里。谨饬祖训。母。
闻过母亲来信,心里不禁酸楚,我13岁离开母亲,出门前母亲以为我晚上就会回家,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路上慢慢走。说完把放在饭桌上的几个黄岩蜜桔塞在我的书包里,就上楼休息去了,可是我一走就是十多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二哥又转述大哥的来信:余早年留美学医,窃以为知识能独善其身,殊不知,回国后,因不忍国家内忧外患,遂报考黄埔,投身革命,追随领袖,走入仕途。于军中数十载,虽每日诚惶诚恐,仍不免跌跌撞撞。民国44年仲夏,孙将军立人同志,惹巫蛊之祸,余早年在国防部任职,期间自然与孙多有交集,又同有西洋留学背景,故,吾亦受牵连。幸亏余曾黄埔镀金,深得王叔铭司令之信赖,且得以自保。在此心灰意冷之际,谨此警训大陆之各位胞弟胞妹,远离仕途为佳。并告诫子孙,从医为师乃上乘,乐乎;做工务农虽下乘,亦乐乎;唯官宦之家,虽表面享尽荣耀,实每日战战兢兢,如稍有不慎,且祸从天降……吾与母亲大人均患有思乡病。母亲是思乡望月月不可得;吾乃归心似箭箭不可发也……
二哥告诉我:从信中看,大哥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台湾没有前途,想带着母亲回上海,但是苦于无门,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
二哥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关于母亲和大哥在台湾的情况,还说了许多大哥在大陆时的往事。说我大哥当年就是一念之差,如果听从三哥的劝阻(三哥代表第三野战军联络部前去虹桥机场找大哥谈话),说服属下弃暗投明,留在大陆该多好。可惜他自有理念,一意孤行,携带妻儿老小去了台湾,从此回不来了。
我爱人听了二哥的陈述后,让我安排孩子去房间休息,然后对我和二哥说:今天喝了酒,有些兴奋,不想早睡,既然二哥挑开了话题,我就说几句,但是只能在家里说,出门就把它忘掉……其实台湾的情况我们也非常了解,1949年蒋介石带着残兵败将逃到台湾后,50年1月15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就发表了不协防台湾的声明。之后美国一直在台湾寻找合适的代理人,孙立人就是合适的人选,美国意图是让孙立人掌管台湾军队,由菲、印、巴、澳、纽等国派兵,由美国为主的多国部队进驻台湾,驱逐蒋介石,把败退台湾的国民党军队大部遣返大陆,防止台湾进攻大陆。美国等多国部队以租借台、澎军事基地为长期协防台湾的条件,把台湾变为西太平洋反共链条的一环;并试图将台湾交由联合国托管,最终使台湾独立。这是共产党和国民党都不愿看到的结局,不然八年抗战不是白打了吗?由于孙立人挟洋自重,美国国务院还制定了【台湾政变草案】,计划50年6月底在台湾发动政变,结果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台湾政变计划被搁置,给了蒋介石喘息的机会。等到54年【美台共同防御条约】签订后,台湾进入稳定的状态,蒋介石就有机会开始整肃孙立人了……
如果当初让孙立人得手,台湾现在可能已经在美国人的扶持下独立了,所以在国家和民族这个问题上,老蒋还是守住底线的。只是这台湾问题不能拖,必须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解决,否则夜长梦多,后面的人会有什么变化就很难说了。
二哥还问起去年有人从台湾驾驶飞机投诚回大陆的事。
我爱人告诉他:去年1月7日,我刚好在指挥所值班,早上7:13,福建龙海南太武山雷达站报告:一架小型飞机,机型不明,航向170,高度800,已经越过海峡中线。由于我们空军在福建没有部署飞行部队,所以对福建的空情一般交给防空军处理。我与南京军区防空军司令部值班室通了电话,还打电话给福州的防空军1军司令部作战值班室,了解情况后,向聂司令员作了汇报,我分析不是侦察或轰炸行动,可能是投诚,因为小型飞机,没有轰炸能力,而且飞行速度较慢,不可能是侦察行动。据监听台报告,这架飞机的驾驶员在飞机上喊:告诉老蒋,老子走了….. 监听台还听到台湾方面呼叫声不断。
大约2个小时后,南京军区司令部打电话来,通报了情况:台湾空军总部下属台北飞行社,飞行教官韦大卫,驾驶属于台湾装甲兵司令部蒋纬国的专机,美国生产的塞斯纳小型单发螺旋桨飞机,飞到福建省南安县官桥镇附近迫降。
目前这位韦先生在中国民航工作。
这位韦大卫先生弃暗投明,驾机起义,回到祖国怀抱,是明智之举。我多么希望大哥也能像韦先生一样,回到大陆,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我不禁又想到了大哥。
二哥还提到母亲近来身体很不好,常常念叨要回上海,想看看她亲手栽下的那棵桂花树和腊梅……
我告诉二哥,这几年在作战部队服役的女同志大部分都转业或复员了,上个星期六,南空军司令部直属政治部在我们过组织生活时告诉大家,今年的转业名额已经批下来了,如果符合条件,可以向组织申请。考虑到孩子们年龄开始渐渐长大,需要家长的教育和照顾,我希望为他们创造一个稳定的生活和学习环境;我们夫妇经过商量,w我决定近期就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转业回上海工作。
今夜我彻夜难眠,我一直在回想小时候与母亲以及大哥在一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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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4/23 晴 南京
上午8:40,来自福建的空情一直不停,台湾空军的飞机基本每天都进入福建上空,如入无人之地,虽然我们的空1军在福建,但是空1军是名符其实的“空"1军,没有飞行部队,只有地面的高炮部队,高炮只能部署在要地,可是台湾空军的飞机不可能往“枪口上撞”。
9:20,福建空1军作战值班室报告:美国第7舰队派出的1架电子侦察飞机贴着我泉州湾飞,企图搜集我雷达信号。
我们指挥所情报室,也接到从福州鼓山情报部队侦听台传来的报告:美海军特遣舰队与台湾海/空军在台湾海峡进行演习,模拟对我海军基地进行攻击。
聂司令员:路桥45团起飞4架,5号空域实施监控。
作战处曾幼诚打电话给福州空1军作战值班室:加强对美/台海/空军的雷达和无线监控,每30分钟报告一次海/空情。
聂司令员:美国海军的特遣舰队在台湾海峡实施巡逻的情况如何?
指挥所陈所长:美国海军第7舰队派出1个特遣群,代号为第72特遣舰队。编组为:1个特遣群(TG72.1),8个特遣组。特遣群一般由4艘驱逐舰的驱逐舰分队组成;8个特遣组,其中有3个支援掩护飞行中队;3-4个空中巡逻中队;1个侦察中队组成。每次执行任务编组略有变化。
该特遣舰队对外称呼为:台湾巡逻部队(Taiwan patrol Force)。该巡逻部队直属第7舰队,并接受太平洋舰队管辖。其任务是监视和制止我大陆对台湾的任何军事行动,同时也监视和制止台湾对大陆的军事行动,也就是所谓的“中立行动”。
1953年1月,1架美军电子侦察机深入我汕头地区,被我高炮部队击落。1955年美军停止使用水上飞机在台湾海峡进行巡航。
美国派出的台湾巡逻部队除了承担台湾海峡的巡逻任务外,还承担对我沿海电子信息的情报收集,另外还承担对台湾海军的训练任务。
聂司令员:鉴于台海局势的发展,我们空军正在积极考虑入闽作战,夺取台海制空权的问题。目前,福建境内的机场大部已经修建完毕,各类油料、航材、军械的后勤仓库也都在建设和完善之中。加上鹰厦铁路已经于57年4月12日正式通车,这样我们空军入闽作战的条件基本具备了,所以我们南京军区空军时刻要做好入闽作战的准备,
聂司令员:1955年2月,国防部长彭德怀在向毛主席汇报打一江山岛仅用了3个小时就解决战斗时,毛主席说:这在军事上是个胜利,但从政治上考虑,其影响与后果如何,还要观察……
就是在此背景下,我国政府开始调整了对台政策,首次提出了“和平解放台湾”的方针,并且通过外交途经,希望美国从台湾海峡撤出第7舰队。并于1956年提出实现第三次国共合作建议。从此台海两岸之间的斗争,从纯粹的军事斗争逐渐演变成政治、外交和军事互相影响与互相牵制的斗争。
我们南京军区空军地处东南沿海,面对台澎金马,军事解放台湾是我们军人的首要任务。但是,台湾问题不仅是军事问题,同时也是政治问题。为此,我们南京军区空军要服从对敌斗争这个大局,做到中央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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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7/22 阴 上海
我们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机关的女同志除了直属政治部还有几位女性干事以外,基本都转业和复员了,就连打字员都是男同志了,因为我们属于作战部队,随时都要承担作战任务,奔赴一线。我于4月份向组织上递交了转业申请,按照程序,我估计今年10月,我就可以顺利转业到地方工作。
部队转业干部的原则是从哪里入伍,就转业回哪里。所以,我也通过各种关系,在上海寻找接受单位。老首长梁灵光同志也帮我写了两封推荐信,让我找了上海市经委的一位副主任,他过去是10兵团后勤的,50年就转业在上海工作。经过他的努力,我已经找到两个接受单位;一个是上海市电信局,我是学无线报务的,所以也算业务对口;另一个是轻工业局人事处,许多部队转业干部都在人事部门工作,也算对口。
为了尽快落实转业单位,我于7月18日请了几天假,带着孩子来到上海,正值暑假期间,我想先把孩子安置在上海,我通过四姐联系了上海市教委,帮助找到了学校,这样下个学期一开学,大儿子就可以在上海上小学了,女儿就暂时放在空军上海巨鹿路幼儿园。我的计划是先把孩子安顿好,一旦我转业离开南京回上海,孩子不会受到上学的影响。
7月21日之前我把孩子的事落实好了。按照事先安排,我21日下午去了一趟电信局;22日上午去了轻工业局人事处,接待我的是一位姓王的女同志,非常热情,她告诉我,已经接到市经委领导的通知,希望我早日来报到,就连建国西路的宿舍都安排好了……
我听了非常感动,我告诉她我的转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正常情况8月份可以批复,9月办好一切转业手续,10月我就可以来上班了。那位女同志还告诉我,从建国西路宿舍到办公室骑脚踏车窜弄堂,只要18分钟,如果軋公交车,要换车,碰上大站车,也要40分钟以上,省下来的时间可以送孩子上学啊,吃饭啊……听了之后,我都笑了,在上海这座大城市工作和生活真的要学会精打细算,我离开上海久了,习惯了枪炮声、电台声,我已经不适应这里了。
离开轻工业局人事处办公室,我走在马路上,这一带我非常熟悉,小时母亲常常带我来这里逛街、喝咖啡,我常常回忆起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怀着一半喜悦一半忐忑的心情走在路上。喜悦的是那么快就找到了接受单位,真是战友情深似海,每次遇到困难,找到这些老战友,老首长,他们都是二话不说,尽力帮忙,我的战友遍布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有,真是太好了。忐忑的是,1954年那次,也是计划转业,接受单位是上海市皮革公司,都联系好了,结果浙东战役开始,转业的事也就搁置了。这次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可是我爱人告诉我,空军入闽作战可能要开始了,我们南京军区空军机关肯定要参战,而且参加过抗美援朝和一江山岛作战的骨干都要参加。不过我是女同志,而且已经打了转业报告,估计名单上不会有我。
我一边想一边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一想到新的生活即将开始,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回到巨鹿路空军招待所房间,刚放下包,就听到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我想可能是我爱人打电话过来,因为我们约好中午通个电话,互相通报情况。
我拿起电话,打电话来的是空4军司令部值班室的雷参谋,他转告我:接到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作战处蒋学辉科长的电话,有紧急作战任务,命令我7月23日中午12时之前,务必赶到江西鹰潭火车站2号月台报到,与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入闽作战机关一梯队汇合……
我赶紧打电话回南京,才知道司令部参战的指挥人员,作为一梯队,昨晚接到命令后,今天一早就跟着聂司令员出发去火车站了。我爱人临离开时,通过南空司令部管理处,已经帮助安排了孩子们在上海的住处。在静安区的江宁路上,美琪大戏院附近,下个星期就可以搬进去。
接到命令后,我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看看手表,现在是7月22日中午11时30分,离指定到达时间还有24小时30分钟。我立即给在上海市铁路局工作的四姐打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请她务必帮我预定今晚11点之前从上海去鹰潭的火车票。10分钟之后四姐来电话,告诉我车票已经订好,是今晚11时17分,从上海去南昌的火车。火车票落实好后,我立即打电话给二哥,请他帮我去三角地菜场找一位保姆,因为我必须安排好孩子的生活。
接着我打电话给上海市电信局和轻工业局人事处,告诉他们我有紧急任务,必须立即离开上海,转业安排工作的事暂缓,等我完成任务之后再与他们联系。上海市经委那位副主任在电话里开玩笑的说:你这是第二次违约了。不过你放心的去吧,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工作我会帮你安排好的,等你完成任务回来,再来找我……
打完电话,我立即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出来,下午来到四姐家,二哥已经领着一位保姆来了,保姆姓李,上海浦东高桥人氏,看上去非常善良和蔼,年长我许多,我就叫她李妈,我请她帮助我带孩子,暂时住在四姐家,下个星期就搬到江宁路去。
一切安排妥当后,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我在四姐家吃过晚饭,与李妈交代了一些孩子去幼儿园以及今后上学的事宜;还好,这次来上海,就是计划先把孩子安顿好,所以,孩子的衣服等用品大多带来了,看到孩子都依偎在李妈身边,我就放心了。想到又将离开孩子们,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赶紧背过身下楼,到弄堂口给孩子买了4屉小笼包,还买了2斤苹果。 回到四姐家时,女儿问我:妈妈,你又去打仗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大儿子拉着饭桌的腿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了我上前线的生活了……
离开四姐家,我直接去了火车站,四姐和二哥把我送到火车站,这令我非常感动,因为我们这个家族有个习惯,就是不管你离开家多远,只送到家门口。二哥问我这次是什么任务,那么急,我知道这次任务是空军入闽作战,之前已经口头传达了上级的作战意图,只是没有确定具体的入闽时间和参战人员名单。我原以为我已经上交了转业报告,可能这次不会有我,所以受领任务时,心理缺乏准备。二哥问我,我又不好明说,只能告诉他,等我到了鹰潭,再写信回来,让他们放心。
火车准时启动,在火车的晃动下,我的思绪慢慢的随着火车的节奏想到了许多......
记得我爱人上个月告诉我,抗美援朝结束后,中央军委及时将战略方向调整到东南沿海,抓紧在福建、广东、江西、浙江等地修建机场,为空军部队进驻做准备。55年一江山岛战役结束后,空军入闽作战就被提上中央军委的议事日程。前后六次决定入闽,都遭到否决,但今年这次空军入闽是肯定的了……
想到我离开南京时洗的衣服还晾在院子里,不知我爱人是否收起来了;还有刚做好的酒酿,还没来得灌进瓶子里;司令部电工班下个星期二要来修电表;我和聂司令员爱人,门诊部主任何鸣约好了,下周去做身体检查,转业表格要附上体检报告的……
这次去福建会多长时间呢?是像抗美援朝时那样,一去就是1-2年,还是像打一江山岛战役一样,半年多就回来了。反正不管多久,最后一定会回到南京,回到北京东路那个大院子里,那里有我的家,我的单位,我的生活,我还会回来的,南京。
我想起了儿时的母亲和大哥。母亲拉着我要去红房子买蛋糕,那条街以前叫亚尔培路,我离开上海时改为咸阳路,现在叫陕西路,上海的变化真大…..大哥带我去马思南路上的剑馆,练习剑术;大哥拿着佩剑,告诉我,佩剑的翻译是不对的,因为佩剑的英文名称是Sabre,它应当翻译成佩刀,因为它不同于花剑,花剑是刺,佩剑是可以劈的,所以我们练习佩剑,不仅可以刺,还练习劈,要劈头盔……大哥习惯以守为攻,先做假动作,叫引蛇出洞,然后躲闪,再出剑……
听说大哥又回到空军作战署了,我们兄妹要在战场见面了,大哥,我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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