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发现山脚处顺流而下的小溪时,他们已经干渴多时。一整天,他们只在早上喝了点自带水瓶里的水,那是他们剩的最后一点水了。卡丽娜非常担心现在的处境。他们还要爬一天的山才能到达雪线。她应该是不成问题,但是她不太确定布莱斯还能不能行。之前走的几公里路,他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
他们坐在岸边,脱下靴子,把脚放进冰凉的溪水里浸泡。布莱斯将他的瓶子迎着溪水灌满,又拼命喝了起来。
“你慢点喝,”卡丽娜说,“不然会吐的。”
他满足地呼了口气,平躺下来,双手放在后脑勺上,两只脚泡在水里。这条溪水是雪顶上的融水,特别冰凉。雪顶高耸入云,占据了半壁黯淡的天空。
卡丽娜把脚从水里抽了出来,端详片刻。没试穿就买下来的靴子太大了,她用干草塞满靴子里多余的缝隙。她的脚有几处很痛,脚底也起了水泡。布莱斯的脚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如果她能有一点独处时间,就能对两个人的脚施展“治愈魔法”,她能根治他们的脚跟。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布莱斯坐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卡丽娜用手抹了抹脚上的水,穿上袜子。
“告诉我呀。你拖着我来了一场这么残酷的徒步行军,我需要笑一个。”
“我拖着你?你忘了这是你的主意?”
“我记得,这是我的主意。但是我没说我们要迅速达成目标啊,不是吗?我们可以多花点时间嘛。”
“除非我们能靠吃草活下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反正我是觉得草这东西,又硬又难咽。”
“啊,说得对。”他又躺了下去。
“明天我们往哪里走?”卡丽娜问道。
“有一条通道,就在那边。”布莱斯看都没看,随便指了一下。
“在哪边?”卡丽娜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身处于群山的阴影之中,山坡上笼罩着一片黑暗。布莱斯指的那条通道看起来隐匿在深邃的暗影里。卡丽娜从背包里拿出晚餐口粮,把布莱斯的那一半扔到他肚子上。
“就这么点?”他说着又坐了起来,“我已经够瘦了。等做完这份工作,我就会变成一个游魂。”
“如果做完这份工作你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游魂,那才算你走运,”卡丽娜回嘴道。“我们现在做的这份工作是极度危险的,你懂吗。我觉得给你这份工作的人一定跟德克森家族有关系。”
“那人没提到德克森家族,”布莱斯回答道,“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就我所知,没有人会对谢尔家族要塞的安保措施感兴趣。”卡丽娜再次陷入谢尔家族-德克森家族的冲突之中,陷入致命绝地。然而,尽管非常危险,她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开朗起来。也许是因为在长时间觊觎那户谢尔庄园的秘密未果后,她终于决定放弃;又也许是因为她的生活在停摆了几个月以后,又有了新的目标。
她也开始享受有布莱斯陪伴的时光。在过去几年里,她所认识的人全都是佣兵,而佣兵并不合适当同伴。她发现,佣兵要不就是彻头彻尾的精神病,要不就是有其他方面的人格问题,又或者是因为曾经的经历,怀着深深的心灵创伤。
“你在想什么呢?”布莱斯嘴里塞着水果干问她。
“想我以前认识的一些人。”
“在你来这里以前吗?是什么人?是你的朋友吗?”
“算不上是朋友。是以前曾和我一起工作过的人,有男有女。”
“你是怎么当上雇佣兵的?”
“应邀当上的。没什么意思。你呢?你说你小时候常常来这山里滑雪,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跑到街上去的?”
布莱斯顿了顿,抬头仰望昏暗的天空。
“几年前,我爸爸出了事故,我妈妈丢了工作。这都是在一周之内发生的事。在那之后几个月,他们都没法再继续工作。我们不得已只能停止服用预防性药物。要么停药,要么饿死。如果不吃药,就有五分之一的概率患病。在父母、兄弟姐妹中,我就是那个患病的倒霉蛋。我的父母没钱支付治疗费,他们只出得起控制症状的药费。可是失业后他们再也没能力负担了。”
“他们遗弃了我。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他们连夜离开了。当我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房东走了进来,告诉我,我必须滚出去——因为房租已经到期了,有人看到我的家人登上了去城里的飞船。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卡丽娜从牙缝中“咝”的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怪他们了。”
“是吗?”卡丽娜盯着这个年轻男人,他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中更显忧郁。他看起来正如他所说,不再责怪他的家人了。“我没法原谅这么对我的人,尤其是家人。”
“我是这样想的,”布莱斯说,“他们别无选择。他们没有钱给我治病,我的药费渐渐把他们给榨干了。他们不得不面临抉择,一家人守在一起穷困潦倒,当全家都无法负担我的药费时,就要看着我慢慢死去;或者拯救他们自己和我的其他兄弟姐妹,不让他们看到我的死亡。结局都是一样的。问题仅仅在于,我会怎么死去,多久才会死去。他们的离开,使大家都不必经历痛苦的死别。我就是这样想的。”
布莱斯一番话,让卡丽娜眼中的他变得成熟起来。她的奶奶绝不会像布莱斯家人遗弃他那样抛弃她,但是如果奶奶抛弃了她,卡丽娜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宽容或原谅她。无论布莱斯认为他的家人这样做是因为亲情,又或者他只是试图保护自己不被残酷的事实伤害,她不确定。但这件事让她看到了布莱斯性格里她不曾看到的更深层面。“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你让我得了这该死的病。不管怎样,我现在不怪他们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很生气,但是后来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考虑,我就把这一页给翻过去了。”
卡丽娜想,不知道她的那些宝石够不够支付布莱斯的治疗费。她又年轻又健康,如果有需要的话,她可以找工作赚钱。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她觉得布莱斯是她的朋友。
突然一阵恐惧感向她袭来。她在想些什么?她是个魔法师。她不能有朋友。奶奶告诉过她,绝不能相信任何人,她拥有的力量,能让最善良、最温柔的人变成最自私、最邪恶的魔鬼。
“你怎么了?”布莱斯问道。
“什么怎么了?”
“你的表情突然变了,你刚刚看起来挺好的,现在好像又开始生气了。”
“你喜欢察言观色,是吧?”
“当你要靠着别人的施舍维持生计的时候,察言观色是个很有用的习惯。”
卡丽娜从背包中拖出她的毯子。“我没事。我们该睡一会儿了,明天还有很长的山路要爬。”
布莱斯也拿出他的毯子。他们各自裹紧自己,躺了下来,把背包垫在脑袋下当枕头。
“你呢?”布莱斯问。
“我什么?”
“你家里人知道你当佣兵吗?他们还住在你家乡的星球上吗?他们知道你在哪里吗?”
卡丽娜哽住了,没有立刻回答他。“我的家人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她的过去,她永远不能、永远不会告诉他。“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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