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大事是关于赵老爷子的,这件事在胡同里的影响不啻“石破天惊”,使赵老爷子的形象在胡同里有了一个根本的改变。
那天中午,德子回家吃饭,就见胡同口停着好几辆小汽车。那年头在胡同里小汽车不多见,德子对于小汽车的知识主要是从电影院“正片儿”放映之前的“加片儿”---“新闻简报”上得来的。只限于“红旗”、“上海”、“伏尔加”、“华沙”也叫“胜利20”等有数的几种,可这些车一辆也不是,车头的商标就不一样。德子好奇的凑过去,用手放在眉毛上,遮着阳光,隔着玻璃往车里看了看,里边的内饰豪华、新颖,跟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
德子纳着闷儿进了家门,见爷爷正在陪着几个穿着“中山装”的陌生人喝茶、说话。德子奶奶一见德子回来了,赶忙把他拉到了里屋,给他端上了午饭。德子问奶奶:“我爷爷怎么中午就回来了?”“是你爷爷他们厂子让他回来的,说是有重要外宾。”“咱家屋里的哪几个人不都是中国人吗?”“那些都是陪着外宾来的,外宾在你赵爷爷屋里呢。”
德子一听,就想到赵老爷子那儿去看看,奶奶赶忙阻止:“赶紧吃你的饭,大人有正事,你一豆儿大的孩子跟着捣什么乱!”于是,德子强忍着强烈的好奇,吃完了午饭,上学去了。
下午,德子下了学,走到胡同口一看,小汽车已经开走了。进了家门,穿中山装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德子放下书包就想去找赵老爷子,又让奶奶给拦住了:“别去,你赵爷爷的客人还没走呢。”“可胡同口的车都开走了。”“陪着的人都走了,赵爷爷的客人没走,说是今儿晚上住这儿了。”
德子更加好奇了,赵爷爷孤身一人,从来没见他有什么亲戚、朋友,今天一来就这么大的动静,还住在赵爷爷家,这得多深的交情呀。
德子猜得不错,这个人与赵老爷子确实有非常深的渊源。
前面咱们说过,赵老爷子出身世家,但其实他不姓赵,而是姓郑。家中世代簪缨,到他爸爸这辈儿弃政从商,买卖也是做得风生水起。他爸爸平生一妻一妾,而且这一妻一妾还是表姐妹。正妻吴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郑国栋,女儿叫蕴雯;、妾刘氏,育有一子,叫郑国梁,也就是后来的赵老爷子。
国梁三岁的时候,刘氏病故,临死的时候,拉着表姐吴氏的手,泪流不止,泣血托孤。吴氏也是痛哭不止,从此之后对国梁是视如己出。吴氏总觉得国梁年幼失恃,不忍严管,未免就有些溺爱,特别是过了几年以后,国梁他爸也一病不起,国栋、国梁还未成人,家里的所有事物都落在吴氏的肩上,对国梁就更是疏于管教,所以国梁从小就养成了狷傲、任性的性格。
1946年,国共两党和谈破裂,正式开打,北平城内的地下党为了策应正面战场,也开展了大量的工作。其中,学生运动就是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
这时,国栋已经成人娶妻,接管了家里的生意,蕴雯出嫁,随婆家在南京定居,国梁在燕京大学读书,参加了学生运动。说是参加了学生运动,其实只是一时义愤,属于外围的外围,并没有介入什么核心的工作。在一次街头斗争中,国梁被捕,和百十来位同学一起,被关在了炮局胡同。
开始的时候,国梁慷慨激昂,颇有些以身许国,从容赴死决心。但过了几天以后,国梁发现,家里有些背景的同学,被家里托人给“捞走”了,组织上有些背景的同学,被组织上托人给“捞走”了,只把那些两边都不占的同学给“剩”了下来,而且那些被“捞走”的人恰恰原本正是这次活动鼓动者和组织者,这一切都让国梁心里非常的不舒服,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与国梁心中的道德准则发生了强烈的碰撞,让他感到愤怒,同时,也对他们所鼓动的活动的正当性产生了怀疑,觉得受到了欺骗。为了表明自己与那些人的不同,国梁做出了一个决定:别人怎么干他管不了,但他自己要一定与一起被捕的同学共进退。所以,当哥哥国栋用钱走通了关系,监狱释放国梁的时候,国梁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拒绝出狱。不仅如此,还托人给家里捎了一封信,而且这封信怎么看怎么像遗书。信上大概其是这么写的:母亲大人膝下:儿男不孝,有违膝下。儿今身陷囹圄,拟舍生取义,故生死已不复萦怀。唯母亲大人抚育之恩今生恐难答报,每虑及此,心常戚戚然。但求来世,仍为母子,儿男定当糜身以报。望母亲大人,勿以儿男为念,善保贵体。不孝儿国梁,遥叩金安。
吴氏老太太接到这封信,哭得是昏天黑地,捎带着用手里的龙头拐杖把国栋的脑袋敲出了好几个大青包,并且发下话来:三天之内,把你兄弟带到我的跟前,三天之后我见不到你兄弟,你…你…你就给我收拾棺材吧。
这一下,把国栋吓得是屁滚尿流,赶紧出去张罗,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国梁给弄回来。
这天早上,国梁正背靠着牢房的墙,抱着膝盖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就听得牢房门外一声高喝:“郑国梁,出来!”接着,咣当一声,牢房门被打开,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入了阴暗的牢房。国梁心里一惊,本能告诉他:此一去可能凶多吉少,一股悲壮之情从胸中油然泛起。国梁站起身,先向同牢的难友们扫视了一眼,再向他们默默的点了点头,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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