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已经离开我们9年了。生前,我是与他相处最久的孩子,也是他最牵挂的“宝宝”。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为他写过一篇回忆文章。
我不敢写,不敢提,更不敢在人前回忆。每次一想到我的外公,除了深深的温暖与爱,我还有深深的内疚和悲伤。
昨晚,我读了很多小伙伴写的给父母、伴侣、家人们的感谢信,我泪流满面,痛哭失声。是的,这么多年,我活得太自我了!我总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活在自己的渴望、梦想、孤独和悲伤里,好像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冷漠着、抗拒着、逃避着。
我像个索求无度的倔强孩子,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带给过我无限的耐心、温暖与陪伴,教会我爱,教会我慈悲。
如果在天堂的外公能够读到这封信,如果我能够再见一次外公,我想对他说:
谢谢您教会了我爱与陪伴,能做您的外孙女,是我最大的幸福。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够真正地活出这份爱,如果您听得见,请像曾经那样,再一次给予我勇气和力量。
陪伴,是对爱最好的诠释。真正的陪伴和倾听,是每一个孩子(包括成年人),最深刻的需要。
过去很长时间以来,我始终活在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孤独里,我想,这可能源自于我的童年。小时候,我是个太过敏感柔弱的孩子,一年到头都在生病,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打针吊水。
对于一个极度敏感的孩子来说,医院是我最害怕的地方——我害怕闻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害怕看见针头和血,害怕听见医生护士大着嗓门说话,害怕看见病人在医院走廊上躺着歪着呻吟着的样子……对这一切,年幼的我怕得几乎要把肠胃吐出来,我怕得不得了。
也许你们不能理解,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恐惧?我自己也不理解,可我真的就是那么敏感——甚至直到今天,我都没能完全走出对医院、医疗器械的恐惧。
不知道敏感又倔强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总之小的时候,我特别难带,可谓软硬不吃,一哭可以哭一个下午,一闹可以闹一个星期。
家里人被我搅得不耐烦了,便开始了各种恐吓和诱惑,以便我可以乖乖去医院。可这样一来,我内心的恐惧、烦躁和怒火就更加旺盛,让我变本加厉的歇斯底里。
只有外公,他看得到我的恐惧,他懂得我的恐惧。他总会张开双臂,对我说:“宝宝,来这里,外公抱抱。”他会一遍一遍地拍着我的背,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不害怕,不害怕,一切都会好的……”。
在我印象中,外公从未在我哭泣的时候呵斥我,他总是用无限的耐心,陪伴我,宽慰我,引导我安静下来,一步步成长。外公的拥抱和他身上的温暖气息,给了童年的我最大的安慰。
后来大一点,我身体强壮了,不再需要经常去打针吊水,但是感冒发烧、中耳炎、胃疼等种种小毛病,依然时常缠绕着我。
通常情况下,爸妈在嘱咐我喝水吃药,安排我上床躺着后,他们就会关上我的房门,让我休息。那时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难熬的病痛时光。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头一抽一抽的疼,鼻塞流涕,只能张嘴呼吸,咽喉肿胀,咽一口水都痛,而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真的非常难受。这时候,你会特别想要一份安全感,想要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但又不希望被过多打扰。
而每到这时,外公就会出现。他总是会搬一个椅子来到我的房间,就放在离我床边不远的地方,他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书,安静地守护着我。如果我想说话,想哭,想呻吟,他就听着,安慰着,陪着,如果我不想说话,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这份陪伴带给我很深的安全感,因为我知道,任何时候我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外公,任何时候我有需要,第一时间有人在身旁,我的疼痛和难熬,有另一个人能够感觉到。
在外公的身上,我学会了陪伴的真谛,这份陪伴,最终也回馈给了外公。
我大二的寒假,外公跌断了髌骨,不能动,只能躺在医院里。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一会儿找医生,一会儿准备住院手续,一会儿嘘寒问暖。如果没什么事了,他们就不知道要在病房里做什么,于是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或者在医院四周到处晃。
只有我,知道一个病人真正的需要。我像曾经外公陪我的时候一样,静静地搬个小椅子,坐在他的病床前守着。
外公醒了,我就陪他说话,他说,我听,或者我说,他听,我们以前在一起待的时间很长,所以交流起来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有时候我说到一半,就听见外公发出了呼噜声,于是我便安静地看看书;可能几分钟后,外公又会醒过来,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多话,前面说完,后面他又忘了,于是我们就再说一遍。那都是些琐碎的、有趣的、温暖的小事情,说的人听的人,都感到放松,不论说多少遍,都不会让人厌烦。
这是我一生中,为外公做的最后一件事。几个月后,他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胡适说: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对于外公,我想说的也是一样。若没有童年和少年时期他带给我的耐心、温暖与陪伴,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懂得,爱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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