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你们好,我是斑秃。今天我的专题文章要带你们认识一位平凡的劳动者。(对这个专题感到一头雾水的新朋友,可以看一下我的开题:《平凡之路》之零:平凡,我们终究逃不过)
早上八点,我来到陈师傅工作的地方。平心而论,这是个环境优美的工作地点:有树荫和鸟鸣,青草恣意生长,不远处是往来的学生们,有谈笑声和年轻的味道;再往前的街道上,挖掘机喧闹,尘土飞扬,写字楼和医院里的人们脸上写着疲倦,但已与这里无关了。
陈师傅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上面放着他的所有装备:割草机,工作服,护目镜,草帽,和手套。他指着这片望不到头的草坪,告诉我,这便是他这几日的工作。说着,陈师傅开始套上工作服。用机器割下青草,叶子会四处飞扬,陈师傅有一套专门用来工作时穿的衣裤和鞋子,裹得严严实实,保护自己不被飞起的草叶划伤。时日长久,裤子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青草渣滓。给机器上油之后,一天的工作便正式开始了。
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割草机(但竟然忘记拍照),才知道机器上其实没有刀片,两条橡胶绳是割草的主力,在发动机的带动下,绳子飞速转动,柔嫩的青草瞬间被斩断。陈师傅推着割草机,有条不紊地将生长茂盛的青草推平,不多久,原本参差不齐的草地上便空出一片齐整整的“板寸”,上面躺着被割下的草叶的“尸体”,我突然想到“哀鸿遍野”这个词,觉得很是有趣。
一个多小时过去,陈师傅自顾自地修理着他的草地,我这个摄影门外汉跟在他后面不停地拍着。突然机器的声音停下,陈师傅向一片树荫走去,席地坐下。我走过去看,他正在用指甲剪修剪机器上的橡胶绳。见我感兴趣,陈师傅也非常热情地介绍。原来,机器上伸出的橡胶绳只是一部分,其实在机器里还盘踞着两大卷绳子,一旦外面的绳子断了,便可以从里面抽出来。师傅很熟练地比划了短一点的一根的长度,对齐到另一根上,把多余的部分剪去了。“绳子的长度要刚刚好,长了,机器转不动,短了,草剪不断。两边的绳子还要一样长,不然机子就走歪了。”
陈师傅很喜欢聊天,见我饶有兴致地记录着,他也滔滔不绝地跟我聊着。陈师傅家在武汉江夏区的村子里,现在一个人租住在隔壁大学,老伴和孩子还住在老家。每天七点从出租屋里出发,骑车来到这里工作,傍晚五点结束工作,放置好工具之后便回到独居的小房子,只有到了周六,因为周日放假,陈师傅才得以乘坐公交车回到江夏区的老房子中,和家人团聚。(不要怀疑,同在武汉,另一个区就是能有这么远。)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平淡无奇,对于我要采访他这件事,陈师傅感到无比惊讶:“我不过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嘛。”
陈师傅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从出生起就住在江夏区的农村里。1974年,陈师傅高中毕业,但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他才怀着期待走到这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岔道口上。“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只知道想考出去,‘草鞋换成皮鞋’,不想待在山沟沟里了。”
但如同每一个平凡到毫无声响的故事,陈师傅高考落榜了,只得开始工作。一开始是在生产队里工作,然后去了食堂,后来又到工地当起了保安。“因为还是读了点书,干的活儿都比别人轻松很多。”陈师傅其实颇为自豪。在生产队的时候,别人在田里面对着黄土种汗水,他站在田边的树荫下,拿着大喇叭播报表扬和批评的名单;在工地上,他也只是穿着制服走来走去巡视,被实实在在搬运着砖块和泥土的工人指着说,这个人肯定背后有关系。“我就觉得还是读书好啊。”陈师傅不断地对我感慨。
后来,村子里要办小学,陈师傅便被招去做了语文老师。这一教,便是22年。“都怕我。原来我学生的家长跑过来跟我说,‘陈老师你别太凶我的孩子了,他都太怕你了。’”但是陈师傅其实很为他的学生自豪,跟我数着有多少人考到了武汉的好大学,有多少人去了北京;每次陈师傅回村子,都有路过的学生开车送他到家。陈师傅说,这些年来,还在与他联系的都是当年特别调皮的、被他责骂得多的学生,反而是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后来就忘了老师。
我问陈师傅,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料想过自己会这样平常地度过一生,那时候有没有什么抱负。陈师傅摇摇头:“谈不上。那时候只想脱离农村,干什么都好。其实也想过要做一些事情。那时候国家号召‘到西部去’,我就也想去支边,结果等我读完书,又不去了;后来又想办工厂,没钱,没钱就算了呗。”
“大学”这两个字,其实是陈师傅的执念。他无数次地谈起,又无数次叹气。陈师傅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考上大学,“就希望能晚生几年。”所以陈师傅退休后在大学里修剪草坪,也爱和大学生聊天。“前些天我在青年园的做事的时候碰到一个电气的学生,他跟我说,‘要是我不来读这个大学,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七年我可以赚多少钱!’那你能赚多少钱?不读书,不就干些这样的苦力活儿?”陈师傅像谈到自己的孩子一样着急,也把我看做他的孩子一样嘱咐我“珍惜学习机会”。
陈师傅工作的地方总有青草香。学生们路过,只会注意到这气味,却未曾注意到他的存在。可是朋友们,青草一茬一茬地长,却从不会影响人们行走,是因为有人在用自己平凡的一日一日修剪它们。这件事,以及做这件事的人,都如此平凡,以至于在城市的钢筋森林中,被遗忘。可是谁又愿意看到,自己这一生,终将这样过完?
他的梦,其实还在他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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