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电台里在讨论,什么是你的乡愁。一道熟悉的菜,一首老旧的歌,抑或一个离开的地方。
交错纵横的铁轨。泪水。挥别的手。对未来的期盼。走向远方的豪迈。
车窗外蒙蒙细雨。景致无声流逝。哦,多年前,小时候,我曾住在铁路旁。算不算我的乡愁。
那里有巨大的站台,熙来攘往的人流,是个出发和告别的地方。
当时算得上华南地区数一数二的铁路交通大枢纽,所以站台,不分白天黑夜,永远灯火通明,永远人来人往。
常常,我们会翻过缠绕铁丝的围墙,走只有内部人才熟知的“暗道”,只为了看各种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脸。
有的临别长谈,有的独自翘望空落的远方,有的忙于购买食品,有的悠然抽烟。
“火车怎么还不来呢?一生中有太多的时间用于等待。等待有什么意义?”一位背挎包的人来回踱步,不停嘀咕。他的神情弥漫着年轻人少有的焦虑,时间作为一种病毒,已慢慢侵蚀他的神经。他不明白,其实等待是一种瞭望的姿态,出发是为了瞭望更远。
哐当哐当的火车声,巨兽一般让整个世界掩埋在它的咆哮之中。人群在跑,小贩挤到火车窗口,推着食品车吆喝:“方便面,热开水,矿泉水咯”声音绵长悠扬。农村模样的妇女,手挎篮子,里边是煮熟的茶叶蛋。一襟蓝布包着一把零钞,原本秀丽模样被生活风霜和灰尘遮蔽。
生活轻易掠夺人们的激情和活力,体内马达不经意间熄火。
总能见到恋人拥抱的身躯,火车启动无奈分离。泪水涟涟,眼神迷离。下一刻,那双手就是千里之外。人是什么?就是最让别人厌倦的东西。
那时的我们,哪里懂得这些深奥的道理。我们只会把不同型号的铁钉,放在铁轨上,火车压过,就可得一把把不同型号精美的剑。在水泥枕子上趴下,耳朵贴着铁轨,然后故作神秘的说,火车在30公里外。胆大的会在火车经过时,站在离火车很近的地方,感受那种速度与激情。可惜我总是不敢,妈妈告诉我,火车会把你吸到轮子里。
那时候,奶奶会带我去铁路散步。绯红的云霞染红了铁道两旁的树丛,无尽延伸的铁轨暗藏神秘与忧伤。奶奶给我讲很多关于火车的故事,情节大多忘记,记住的只是她柔柔的客家话与和蔼的笑容。但是,她从未坐过火车,火车也从未走入她的生活。她给我讲的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她基于看到的一切的幻想。长大后,我感觉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但是,我无法同情奶奶,因为,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家属区一片骚动。大家都往附近的铁轨跑。那个曾经面如桃花的姐姐,卧轨自杀。据说,是因为恋情遭到家里人的反对。那段木槿吐苞,野草漫山的铁轨,是他和她约会的地方。现场的哭声惨烈凄凉,充满早知如今何必当初的悔意。这是一辈子的遗憾与伤痛吧。唯有那列逝去的火车,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纵然是最美妙的年轻生命,也无法阻止它奔跑。
后来,到外省读书,我终于成了经常深入火车内部的人。蛇皮袋上打瞌睡的民工,头发如野草般凌乱,却依然睡得香甜。打牌的散漫人,嘴巴叼着烟,包装袋、易拉罐零乱一地。打盹的中年人错过了站,激动嚷嚷,怎么不叫我下车!停下,让我下车!打扫卫生的列车员态度恶劣的命令,脚抬一抬,这边挪一下。还有心怀离殇的女子在车厢交接处暗伤,咳嗽睡不着的男人望着漆黑无边的窗外。
遥远的旅途,慢慢的时光,总以为能衍生出浪漫、艳遇,其实,更多的,是宽广的孤独,坚忍的苦行。
火车不能到达的,双脚可以达到,内心的风光永远比窗外曼妙的风景迷人。一如我的奶奶,没有坐过火车,却看过比我们这些旅客多得多的优美景致。
火车是温暖的,它会带着你奔向希望,去往家的方向。火车是冷漠的,它会把你抛到千里之外的冷风中,然后义无反顾的奔跑代替了对你的辞呈。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出岛,都是飞机来飞机往。
但是,我依旧记得,我曾住在铁路旁。
某个不知名的小站 永远和铁路相伴的人 延伸到远方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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