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

作者: 琉琉瓶 | 来源:发表于2022-10-08 11:25 被阅读0次

    最给人幸福感的食物一定是又甜又糯的。

    怀孕前厌恶的口感,怀孕后疯狂想吃。走在橱窗外面,看见那些蓬松的、滋汪着蜜糖奶油的面包糕点们,嘴巴就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世事的变化这么容易,哪怕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早餐买了三个大糖糕,高糖高油,绝了。外面一层酥皮金黄金黄,冒着油香,里面大概是糯米揉的,莹白软糯,最里面包裹的是白色的糖浆,甜得喉咙凝成了一坨。

    这让我过瘾的味道!

    实在、质朴,像不含任何虚饰的热情,一下子把你抓进那个久远的深处。

    是的,那是一条嘈杂的乡村大集,人们趁着天凉起来赶早。街道两边,鸡鸭鹅笼在一起等着售卖,新鲜的活鱼在木盆里溅出水花,菜农们爱惜地摆放着新摘的瓜果蔬菜,还有临时开来的卡车敞开半边车厢,挂起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布料。

    赶集的人推着三轮车、自行车从街道上挤挤挨挨地走过,三轮车上坐着老人。有的人牵着孩子,有的人什么也不牵但提着一兜兜物品,那是正儿八经地来置办东西的。

    整条街道上,问询砍价声,争吵声,训斥孩子声,见到熟人的惊诧声,还有鸡鸭活物此起彼伏的争鸣声,只觉得假如能飘升到高空往下看这条街道的话,一定是浑浑一团烟雾弥漫住的。

    这条街道的尽头,果真是有烟火气息飘来的,几家烙烧饼、炸油条糖糕、卖油茶的铺子热热闹闹地开着,人们坐在简易的小桌旁,吃散了一波又一波。

    摊子摆在街头,食物的制作也全是公开透明的。炸糖糕的揉面搓团,再一个个地丢进滚油里,掐着时间用漏勺翻动,等到外皮酥黄,焦香四溢,再一个个捞出来控油。

    用料就摆在你面前,油、面、糖。过程也丝毫不会隐瞒,哪怕你看了一遍回家就可以自己做了也无所谓。味道更是实实在在,吃一口油汪汪甜蜜蜜糯叽叽,这在食物匮乏的过去多么的诱人!

    记得这糖糕是两毛钱一个,一块钱五个,老板会用油黄纸包好递过来。

    一般是不舍得买来吃的,我妈也是偶尔买来捧去给我太爷爷解馋。太爷爷手抖地厉害,打开油黄纸的动作极慢,我都忍不住伸了好几次手。终于打开后,太爷爷捡一块颤抖着放我手里,再颤抖着捡一块用自己几乎没有牙的嘴咬着,腾出两只手把剩下的糖糕再包好,告诉我,好东西不能一下吃完了,要细水长流。

    果然,等到下次我玩累了,或是挨揍了,坐院子里哭鼻子的时候,他就会招呼我过去,从黑乎乎的橱柜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大糖糕哄我。

    太爷爷八十岁的时候,我出生的,他比我大八十岁。

    太爷爷吃糖糕是因为走过了八十岁,我吃糖糕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开始好好走这八十岁。而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姑姑他们正在我和太爷爷年龄的中间经历着忙碌着,不老不小,是没有资格吃糖糕的。

    所以家里经常是我和太爷爷留守。

    记忆里,太爷爷总是一身深蓝色的长袍,带着灰布帽子,穿着奶奶纳的布鞋,拄着拐杖,在屋门口坐着。因为没有牙的缘故,嘴巴和表情总是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像是陷入了一个沉重的问题。眼睛是眯着的,很久才睁开一次看看周围。有时候会跑来一只猫卧在他的脚边,咕噜噜地睡着,那声音像是对太爷爷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哼哼声的应和。

    太爷爷的身后是土屋的房门,再往上是人字形的屋檐,屋脊上是一排排整齐的青瓦。青瓦上够不着打扫,落了许多青的红的大枣,以及被早早吹下来的树叶。

    屋脊一角的烟囱许多年都没冒过炊烟,太爷爷早已不能自己做饭了。

    再后来我喜欢上了吃方便面和辣条,喜欢喝哇哈哈。太爷爷的糖糕再也引不过去我了。

    但我总不能忘记,秋天的阳光从稀疏的枣树叶子间打下来,照在太爷爷的身上脸上,像一条金色的河流慢慢漫过这位近百的老人,像淹没一截没有色泽的枯朽的木头。

    我终于明白,太爷爷脸上的神情不是思考,是孤独。

    我又重新体会到糖糕的甜美和实在,因为一个新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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