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8天没洗头发了。躺在床上像一坨发霉的垃圾。没日没夜的关门关窗，成功地将我和外界严丝合缝地阻断了。我不能住到外面去，因为反复高烧的我随时需要随叫随到的照顾。听着孩子在另外一个房间嗷嗷待哺，我既放心又担心。放心的是我知道此刻会有人解决她的吃喝拉撒，自打生了孩子我总是不停地抱怨生活的琐碎，好像没有了这个“拖油瓶”，我的生活能立马变得高大上了一般。我总把陪伴当成是一种无用功，想推脱，想逃避却没有恰如其分的理由，而此时我作为传染源被隔离了，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这个小屁孩儿的一切诉求，我却又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如坐针毡。担心源于什么呢？大概是一种习惯陪伴式的母爱，我姑且把这种长期习惯于某一个人的存在而突然由于某种特殊原因而硬生生剥离开来的那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叫做亲情。当妈的可真贱。我不禁犯起了嘀咕。

我得了猩红热，这是在我莫名其妙地生了这种邪门怪病后第三天辗转了三个医院而确诊的。就在前一周的周末，我和宝爸仍然由于倒春寒给孩子在商场买厚衣服，吃完了晚饭突然觉得浑身瑟瑟发抖，一量体温，果不其然，38度。第二天一早仍然浑身乏力，拖着病躯带着孩子去社区医院打预防针，到了下午病情愈演愈烈，终于扛不住，到了晚上宝爸带着我去了中日联挂了急诊，短短的几个小时，我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躺在车的后座上，我就想，这来势凶猛的疾病不会就是甲流乙流吧，万一我真的成为了小概率事件，不幸死了呢？紧接着眼泪就跟了出来，内心的潜台词是我的孩子还小，马上大脑里映出的一个画面就是老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路边乞讨，然后一连串的苦情画面嗖嗖嗖地以200迈的速度一连串地蹦了出来。我眼前起了雾却偏偏认为是车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就好像人在垂死之际永远渴求着死亡之外的一线生机。人是那么地害怕死，人又是那么地贪恋生。到了医院，抽血，输液，急诊是绝不会让你坐以待毙的。在未得到化验结果之前，一定会安排你打一些无关痛痒的针，好像不用点儿药就对不起“急”这个字似的，事实证明，在经历了后面的两次求医治疗后，急诊果真是安全感极强的一次看病体验，非常适合我这种急性子的人。第二天早上身上就开始起了乌央乌央的大面积红，不痒。怕不对症便又挂了号详细询问了下病情，一位老大夫在和四个年纪轻轻的实习生激烈地探讨了一番后给我诊断是风疹。我将信将疑地相信了她。接着扎针吧。到了下午眼皮肿得睁不开，高烧不退。后半夜高烧到39.3度。心里想的是总觉得医生没给我对症下药。第二天挂了吉大二院的皮肤科，误打误撞地排了一个小时队，抽了血，想不到得到的结论是想缓解退烧，得去呼吸内科。烧得几乎成了一滩烂泥，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看上了呼吸内科，又打发我去做甲状腺彩超，淋巴CT。所有结果出来后两边大夫给出的结论是初步判断是猩红热，给我开了药，临了说了一句想要确诊还得去感染科。我气急败坏地往出走，难怪现在这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有多少病人还没等安心治疗就被大夫这种互相推诿的精神吓到崩溃。起水痘已经是童年最模糊的记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生过这么多天的病。烧得神志不清地时候，我又联想到了死亡。我承认我不淡定了。也突然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大限将至时会忍不住责怪老天不公平。人世间充满了太多诱惑，我们没有一刻是想要真心皈依死亡的。哪怕是自杀。自杀不过是欲望得不到满足后的一种绝望的情绪消遣，那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而真正的选择都应该是坦然的。所以在这一刻我否认了死亡的神圣。人在临死前内心深处都是一个胆小鬼，因为死亡注定会使人失去存在感。而存在感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在家庭角色中，在社会角色中一些列满足感、成就感的实现。这构成了一个人精神生活的全部。现在我的脸仍然肿得像个包子，身上的红疹也并未完全褪去且奇痒无比，我的嗓子仍然说不出来话，但是我知道我又活过来了。我的体温恢复了正常，我的病情在逐渐好转。这就是生命力，这就是希望。虽然我仍然是传染源，我仍然在被无情地隔离着。人在患得患失中能够直视生命的珍贵。这种感受是非要在最狼狈时不能体会的。所以实在放不下的时候，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你会明白，你已经得到太多，再要就是贪婪，时间太少，好玩儿的事太多，从尊重生命的角度来说，不必纠缠。每当我这样想想，内心就释怀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