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就跟谁拼命。周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我就一个女儿,从小就跟着我受苦。姓周的,你们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你儿子有手有脚游手好闲等吃等喝,你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责任。
周母在外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欢,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周蓉,却并未为此感动得稀里哗啦,也没对她生不出半分怜悯。她对母亲的懦弱早就表现出失望,要是妈妈早这般强硬,她的女儿至于有今天吗?想着想着,两条水带顺着眼角无声无息跌落下来。
张木匠来家时,周蓉已经洗漱完毕。一条长马尾随意地垂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没有照片上显得神气,略带几分憔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里,幽深的眼目裹着淡淡的哀怨与忧伤。
即便这样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也让张木匠看直了眼。尤其看到她眼睛里的防备与恐惧。他突然有些心疼这女孩了。小小的年纪就被家人当做交易的筹码。这样美的女孩儿应该无忧无虑像小公主般被家人宠爱着。瞬时,一种想要将她揽至怀中为她遮风挡雨的想法,涌上心头。
周母因为愧对女儿,可通过多日观察,她发觉这个小木匠除了腿瘸哪里都好,人勤快干活不偷奸耍滑,一看就是过日子的本分人。心里的罪恶稍稍有些减轻。
婶子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蓉蓉好的。老歪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红着脸说。
这些日子在周家干活,张木匠早就梳理清楚了这家人的关系了。别看周母看似什么都管,其实没有实权。那个继子真他妈不是个玩意儿,竟然把主意打到继妹身上来了。木匠虽腿脚有残,但眼不瞎耳不聋十分鄙夷这种人 。
他很敏感地感觉到,面前的女孩儿对自己并没有太多好感,显然心里还带着一种纠结与抗抵触。但懂事的她,宁可牺牲掉自己的幸福,也要给父母一个安稳的晚年。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孩儿,太少见了。老歪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能娶了她,就会对她好。以后还要努力干活赚钱养家,给她最优渥的生活。
和女孩儿独处时,张木匠信誓旦旦对周蓉发誓,你放心,即便结了婚如果你想走,我也会放你离开。木匠的话像羽毛,轻轻拂拭着周蓉的内心。她并非铁石心肠,她看得出瘸子为人老实本分。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的什么呢!不就是身边有个爱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吗?想到这儿,她长叹一声揪着的心突然松开了。略做沉思对男人说,让我嫁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我不想现在就嫁。你等我三年,三年以后咱俩就结婚。
张木匠一听这话,一颗心像被人灌入蜜汁儿从头甜到脚。他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下来。三年、五年,哪怕时间再久一些我都能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儿的眼睛,一颗心咕咚咕咚跳个不停。
三年后,周蓉带着从一家刺绣工厂学会的一整套的绣花手艺,果真回家了。婚事是在张家的老房子里举办的。应了女方要求,男方并没有将老房子重新翻修一遍。房子能住,能遮风挡雨就行,何必去追求华丽呢!性子越发寡淡眼神微凉的周蓉,似乎对身外之物看得极为淡然。
女儿出生以后,张老歪这才知道,原来老婆竟然和老支书家的小子是同学。这个世界好小啊!但,关于她们俩人之间的故事,却全然不知。
时光机在周蓉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当她看着面前这个一直被自己藏在心底的男人,像被人失了定数呆呆地站在那里,而眼角的泪花早已打着滚儿从里面掉了出来。她的唇微微抖动,两侧脸颊呈现少有的红润。这样的周蓉,才是正常的,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灵魂的,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另一条街道跑来手里还捏着户口本的张木匠,把这一切都收进眼里,心里涌出一阵阵的酸意。他感到自己做人的失败,与妻子生活了十几年,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善于隐藏,将自己的内心世界打了封印,自己出不来外人进不去。他们就像生活在南北极的两个人,永远无法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
木匠又想起了结婚前看到的那双委屈与哀怨的眼睛。那双眼睛跟着她生活了十几年,从未想过今天这样明亮过。这种眼神,周蓉从来没有用它看过自己,哪怕一天也好。平时以娶了娇妻为傲的张瘸子,像刚由高处跌落悬崖般,耷拉着脑袋一瘸一拐走回家中。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发呆,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动弹一下。
外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其实在女儿出生后就分房睡了。他拼劲力气用尽法子试图走进她的内心,然而都失败了。这个女孩儿骨子里的执拗和冰冷,超出他的想象,他曾经一度以为,只要他用心待她给她最物质的生活和细致入微的爱,哪怕是座冰山也有融化的一天。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老歪坐在板凳上十指伸直嵌进发丝,一抹嘲弄扬在唇角处。
他也不后悔当年娶了她。其实他一直就很自卑,身体上的残疾又也没有念过几年书,只是个会钉钉锤锤的小木匠,能娶到这么漂亮还有文化的媳妇,不知引来多少男人的嫉妒。不爱又如何,只要我爱她就行了。婚后,他一直用这样的话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但当他看到周蓉眼里涌动的泪花儿,他才觉得这些年他完全是自欺欺人罢了。但他对她生不出恨意,有的却是怜爱和同情。在婚姻里,这个女孩儿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她本来应该高高兴兴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却为了身边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那一晚,周蓉在里屋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而在外屋的张老歪,更是一夜无眠。他坐在炕上围着被子瞪着眼睛想了整整一夜。
时日后,张木匠收拾了几件衣物,和妻子简单交代,背上家伙什儿外出做活了。听闻那个被他推掉好几次,一处工厂工程庞大的室内装修,他突然又有了兴趣。
三个月后,张木匠再回到家时表情舒缓。他没说话,而是将一份离婚协议书轻轻推至妻子面前。周蓉瞪大眼睛看着她,带着吃惊问,强哥,是我哪里做错了?
不,小蓉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是我太自私了。一直囚禁着舍不得放你离开。婚前我明明承诺,只要你过得不开心就放你自由,结果是我太贪恋这份幸福了。张木匠一脸坦诚,面部还带着丝丝愧疚。周蓉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有些舍不得,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潮湿。
离了婚我们还是一家人。你永远是袅袅的妈妈,是我的亲妹子。此时的周蓉,眼睛里早已泪花翻滚,自责与愧疚油然而生。这个贴心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大度与宽容。他不是应该责备自己的用情不专吗?不是应该鄙夷自己对婚姻的不贞吗?哪怕他打骂她一顿她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和他一比,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极为自私的女人。
厂子里的活儿还没结束,收好离婚协议书,他匆匆赶回了工厂。他走后不久,周蓉就在在桌子上方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肖书记早已离婚了。他对他的婆娘有的是恩情和责任。婆娘生的娃也不是他的。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我懂,爱一个人是成全是放手,是看到她幸福。捧着字条,周蓉的泪水再一次聚集眼眶。
一个微风拂面的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原野上,风吹着麦穗迭起一层层的波浪,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手牵手走向田埂。鸟儿为他们伴舞,橘色的光追着他们一路。灿烂的笑容赶走了女人脸上的清凉,幸福的 表情一直挂在脸上,与东边的日出一样的美。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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