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再次催促,说马上出发了。他望着镜里的自己,抄起一把水轻轻拍在脸上,把原本就一丝不乱的头发用梳子又梳一遍,接着,他神色复杂的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舅舅家是在离自己家三十公里的另一座村子,他怀着心事,开的很慢。母亲在副驾驶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她说表弟学习如何如何,已经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前途无量。又说舅舅经营的商店年收入多少多少,她语气中无不自豪,像是谈起自己家一样。
“莉莉呢?”他试探性的问,“你知道她怎样吗?”
“她?”母亲冷哼一声,“吊儿郎当!你这一年没见到她?”
“没有。”他撒谎。
他在八月份时见过莉莉。那是同事请客,带着他们去酒吧“放松”。他受不了酒吧的吵闹,正想找理由离开,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女孩坐在另一桌的一个男人身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有说有笑的与众人喝酒,那男人的手在她大腿上一点点逾界,她毫不在乎,甚至有种像周围同伴炫耀的意味。他说句抱歉,起身走过去,音乐声太大,他喊道:“莉莉!”
她瞧清是他时,脸色顿变,甩开男人的手起身便走。他追过去,莉莉的速度很快,她小巧的身影像一条滑腻的鱼,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他追出酒吧,门外霓虹闪烁,耳边喧嚣无比,他张望着,最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想起母亲曾说过她也在这座城市,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联系她。
小时,他与莉莉关系最好。他内向,不善言谈,在外公的葬礼上,他在同辈中表现的像个呆子,没人愿意与他交谈。晚上,大家守灵,年长些的同辈都躲进车里说笑个不停,他坐在外公门前的石头上用手机听歌。莉莉主动走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把音乐关上,顺着莉莉的目光看向星空。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天空什么也没有。而莉莉却屏气凝神,像是那夜空躲藏着唯有她能看到的璀璨。
“外公是唯一疼我的人。”她说。
他见她低头瞧向脚下的公路,沥青被不远处的灯照的昏沉。
葬礼结束后,他便回了学校,莉莉后来如何,他不得而知。依稀记得,每年去舅舅家时,都只能极短促的见她一面,她一脸冷淡,不与人交谈。
下一次再去酒吧时,他躲在暗处,趁她不备捕获了她。他拉着她走出酒吧,诘问她:“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她挣脱他的手,点上一根烟,缓慢的吐了个烟圈,说:“关你什么事?”
他想不通什么样的变化会导致一个人的转变如此之大,她裸露出的胸口、小臂、后背、大腿上全纹着图案,胸口是三个月饼大小的韩语,小臂与大腿是流苏般的花纹,后背满满一团,看不清样式。
她画着浓妆,脸白的吓人。
“舅妈知道这事吗?”
“爱知道不知道,再说一遍,不关你事。”
他拦住她,急切地说:“你就让那些男人随意占你便宜?”
“不随意,他们付酒钱和房钱。”她揶揄道。
“莉莉!你能不能自爱一些?”
“我没有自爱吗?为什么非要按照你们的标准才叫自爱?”
“你是因为缺钱吗?你有困难可以对我讲的,没必要这样对自己。”
她冷下脸,将手里的烟扔到一旁,说:“你以为我是为了钱?你们能不能转换个思想,别总以为别人也像你们一样,把钱看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她没继续搭理他,径直走掉了。
后来,他给母亲打去电话,问:“你知道莉莉从事什么吗?”
“我哪知道,听你舅说好像是当销售还是客服。”
“她一个女孩只身在外,舅他们不担心她吗?”
“她也不小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你如果有空你可以联系联系她,你们兄妹多聚聚。”
他不死心,又去了一次。
当时,莉莉正在酒桌上陪酒,他望见她已经喝的不成样子,头发乱作一团散在肩膀,衣服同样凌乱不堪,胸口的衣领张开着,露出两团小小的胸部。男人还要劝酒,她倚靠在男人身上,笑着挥挥手拒绝,但那男人仍旧坚持,把酒杯送到她嘴边,她不得不顺着酒吧一饮而尽。随即,她猛的咳嗽两声,桌上的人瞧着她的丑态大笑不已。那男人还要再给她酒,他冲过去说:“我替她喝。”
“你是哪个?”一桌人诧异的瞧着他。
他把喝完的酒杯放到桌子上,对男人说:“我是她哥,我要带她回家。”
“我怎么没见过你?”一个陪酒女说。
“我怎么知道你是她哥,还是过来占便宜的?”男人说。
“你可以报警。”他说。
他扶起她,她的短裙没能遮住她的白色内裤,他帮她遮掩,但裙子太短,他试了几番只好作罢。众人没有拦他,或许他们只觉得他扫兴,对她则丝毫不关心。他打车回自己家。莉莉在后座像条软蛇,司机的眼睛透过后视镜在她身上扫个不停,见他正瞪着自己,笑嘻嘻的说:“成功捡尸?”
好不容易扶她进了自己房间,他脱掉她的鞋,轻轻把她放到床上。她忽然揽住他的脖子,他的头一下埋到她的怀里,他慌忙挣扎起来,替她盖好被子。他点上一根烟,望着床上如泥的她。随后,他把烟熄灭,没有选择告诉自己母亲。
第二天一早,莉莉醒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他。
“怎么是你?”
“你希望是谁?”
“是谁也好过是你。”
她检查自己的身体,说:“你没有对我怎样吧?”
“我不是变态。”
“那就好,我要走了。”她走入卫生间。
他起身喊道:“你就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什么要跟你说?”她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因为我是你哥,我不能看你糟践自己!”
“我没糟践自己,我很享受。”她走出来,寻找自己的包。
“莉莉!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讲的。”
她没说话,四处寻找着包,找到后她瞧他一眼,说:“有饭吃吗?”
两人坐在桌前吃早餐,是他在楼下买来的包子及粥。
“我能问为什么吗?”他开口道。
“没有为什么,干这个轻松愉悦来钱快。”
“不觉得低贱吗?”
“其他行当就不低贱?”
他默然无语。
“其他工作也不要我,我学历太低。”她说。
临走时,他问:“你后悔吗?”
她一笑,望向他,说:“怎么可能不后悔?”
舅家到了。他们家的屋子是村里少有的三层楼,大气显阔。舅妈出来迎接,两人提着礼品跟在身后。狗在吠叫,院里积着水,是在洗衣服。舅妈满面春风,大声嚷着客套话。门上贴着鲜红的春联。她叫儿子出来会客,接着让两人落座。
表弟走出来,头发乱作一团,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他礼貌性的叫人。舅妈端来果品,母亲夸赞表弟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帅,问:“考到哪了?”
“武汉!本科!”舅妈骄傲的强调着关键词。
他知道母亲是明知故问,好借以快速增热两人的关系。他问:“莉莉呢?”
“在楼上没起呢!不用管她。”舅妈又说,“带着你哥去你放假玩玩你那刚买的电脑。”
接着她又对母亲说那电脑多贵多好。表弟的房间如他头发一样凌乱,衣物随意丢弃,地上散落着零食袋,一股浓郁的脚臭气弥散在房间。表弟没理他,做到电脑旁继续玩着游戏。他忍受不了气味,开口说:“莉莉的房间在哪?我想去看看她。”
“去看她干嘛?那个浪货。”
他很吃惊,有些恼火,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
“你自己去看吧,二楼。”
他上了楼,喊她的名字,走到她房间门口敲门。里面说门没锁,进来吧。他推开门,房间里的热度开的很高,窗帘紧闭,他看见她趴在床上,一条腿裸露在被子外面,粉红色的内裤若隐若现。他连忙将视线移到别处。墙上挂着几幅半裸男子的海报,地上散落着长袜、内衣物。她带着耳机,那条露在外面的腿轻轻晃动着。
“你盖好被子,也不注意一下。”他想找个地方坐。
她转过身子,看着他,随后掀开被子,说:“这样吗?”
他匆忙用手遮住眼睛,神态窘迫,嘴里连说快盖上被子。
她盖好,用手拍拍床示意他坐下,接着开口说:“你特意来看我?”
“只是例行走动。”
“我还以为你想我呢。”她坐起来,露出肩膀,上面长了些黑点点。
他无所适从,没有说话。
“你开车了吗?”她问。
“开了。”
“太好了,快带我出去转转,我都快闷死了!”她把被子掀开,跳下床,捡起衣服穿。
他转过身,问:“你想去哪?”
“哪都行,只要不是在家。我要买点女孩用的东西。”
穿好衣服,她拍了下他的屁股,大笑着说走吧。借由阳光,他才看清她染了一头橘色头发。她上身穿淡紫色皮草外套,下身却是一条短裤加上黑色丝袜。下了楼,母亲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不知所措。舅妈脸色阴沉,呵斥道:“穿这身干嘛去?赶紧换身正常的!”
她先叫了声大姨好,然后说:“我让表哥带我去买点东西。”
“对,买点东西。”他说。
舅妈没好驳他面子,只说了句快点回来。上了车,她欢呼一声,说:“我真是在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超市在哪?”他问。
“你开,我告诉你。”
“安全带。”他提醒道。
“呦,表哥你安全意识这么强啊?在床上肯定特别注意吧?”
“别胡说。”
她笑个不停。
“你怎么打算的,过完年还回那?”他问,
她停下笑,努努嘴说:“不然呢?”
“你来我们公司做助理吧,我跟我们领导谈过,他同意了。”
“那我的工作是不是只需要服侍好他?让他开心,让他爽?”
“不是,工作很简单,你只需要帮忙处理一些文件,用电脑打字,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听起来好枯燥。”
“好歹是份正经工作。”
“我现在这个不正经吗?”
“至少你可以不用再喝酒,不用任人摆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她抬起一条腿放到档位旁,媚眼如丝的瞧着他。
他正视着前方,说:“因为你小时候不是这样。”
她收回腿,说:“你应该从刚才那个路口拐弯的。”
停好车,她打趣道:“老板请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她冲他眨眨眼睛,随后就进了超市。
他靠在座位上,车里仍弥留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浓郁且充满诱惑。他打开窗,让这些味道随着寒气流逝。
很快,她提着一袋东西出来,打开车门,她扔给他两根棒棒糖,把袋子放到车里,说:“我再去前面的药店买点东西。”
“你生病了?”
“对,工作病。”她莞尔一笑,朝向药店走去。
他点上一根烟,她的背影在粗旷的乡村里显得格格不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她,一些男人偷偷打量她那双穿着丝袜的腿。他吐了个烟圈,看一眼鼓鼓的袋子。抬头时,一辆摩托车揽住她的去路。摩托上下来两人,把头盔拿在手里,咄咄逼人,不知说着什么。莉莉随着他们的逼近而缓缓后退。他把烟一扔,松开手刹开车过去,下车喝道:“你俩干什么!”
“呦!来个相好,莉莉,这又是你从哪钓的?长得一般嘛!”一人说。
“你们滚开!”他喊道。
“兄弟,别急嘛,我们就是想跟莉莉叙叙旧,没别的意思。”另一人说。
莉莉脸上阴晴不定,望着他摇摇头。
他冲过去站在莉莉身前挡住二人,说:“她不想谈。”
“呵!真是婊子无情哈?”那人对同伴说。
另一人说:“当初你给我们哥俩口爆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说罢,两人大笑。
“你们闭嘴!”他再次喊道。
“不闭能怎样?”那人将手中的头盔威胁性的在手中拍打。
“我警告你们!”
“还警告?”两人放肆笑着,“你这小身板能将我们哥俩咋样?”
“哥!小心...”
话音未落,一块石头打在那人肚子上,痛感令他哈腰躲过下一颗石头。他回头,见是莉莉,她又捡起一块对另一人说:“滚!”
“妈的,你个贱人你等着!”那人扶着他哥上车,又对莉莉骂了一声后骑车离开。
“你没事吧?”他回头问。
她扔下石头,拍掉手上的灰,说:“没事。”
“他们是?”
“初中同学。”
他望她一眼,没有多问。
“没错,我跟他们哥俩睡过,初二的时候。”
“我没...”
“去药店吧。”
回来的路上,他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说工作病是?”
“性病。”
“能治好吗?”
“需要钱。”她阴郁着脸,“你错过了刚才的路口。”
“没事,不着急回家。”他放慢车速,神色复杂的望着她,“我可以借给你钱,先把病治好。”
“不需要。”她一直望着车窗外,左手抹眼眶,手落下时,他看到了手上的眼睛。
他把车停下,递给她一根烟,她摇摇头。他递给她一根棒棒糖,她接过取开放到嘴里。
许久,她开口说:“我之前的事少经历一件,我都不会是现在的我。”
他默默点头,两人在车里慢慢吃着棒棒糖。
“那份工作...”
她转过脸,带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他,随即她苦笑着说:“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先治好病。”
她点点头,眼泪又流出来。
“你可以搬来跟我住,我正好需要一个人分摊房租。”
她擦去眼泪,嗔笑道:“我可没钱,我还得治病。”
“那就先欠着。”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眼泪也随着笑流出更多。
“谢谢你。”她说。
回到家,母亲要起身离开,舅妈挽留着吃饭,母亲忙推辞。莉莉与母亲和他告别,他和她约定一同出发前往那座城市。
路上,母亲不停地对莉莉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妈,”他打断她,“够了。”
“你别说你没瞧见她那样,骚浪蹄子,真没想到她小时候那么老实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会想到的。”他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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