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来,我为爱情婚姻的“话疗”伤了些脑筋。一位美丽姑娘睁着几近空洞的大眼睛跟我说:“当我把一切都交付给了他,他却转身投向了别人,因为爱他,所以我放他走了。但是有谁知道我在行尸走肉,我感觉所有一切都在嘲笑我,整个世界于我都毫无意义。”有一位女士说:“妹妹啊,我都五十了,生活事业忙碌高效,我以为不会再爱上一个人了,可是我不可遏止地奔向他。”
第一个故事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听到的陶喆的歌《说走就走》,“我发现有封信,藏在你枕头下面,每一页每个字都好甜,可是当我看到收信的人,我才知道你心改变,如果这爱已对你是一种包袱,我不愿看你这样的痛苦,我心甘情愿给你自由,说走就走,不要回头。”说走就走,看上去挺潇洒,但如一个人独自将苦痛的毒药喝下,于是一个女人就沦陷在那里。第二个故事则让我想起了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小说《又来了,爱情》。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年过花甲,她已经停经,不再被荷尔蒙这东西困扰了,另外,她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干着自己热爱的工作。她认为再也不会被爱情这个东西伤害了,很多时候,她看着那些还在情海里挣扎浮沉的人们,充满了怜悯和惋惜。但是——人生总是充满着“但是”——她被一个比她年轻十几岁的男人给吸引住了。
她在心里哀鸣道:“天啊,不会吧?又来了,爱情?”
是的,爱情,又来了!
爱情之所以是文艺作品中永恒的故事中心,因为它可以将人们隐秘的伤痛或甜蜜得以最共情和淋漓的表达。这两年读文学很少,总扎在自我扬升或职业式的灵性和经书里,似乎觉得那便是最紧要的。但昨晚整理,看到发黄的史铁生,心中一阵暖流,我记起了他“给安妮的信”,以及他对《情人》膜拜式的解读,这让我忽略了他过于粘连的文字。他如此说杜拉斯:“我们需要她的声音,那种语气,那种不加雕饰的真诚的诉说或款款而谈,沉重而又轻灵地把我们牵回梦想,使你既在现在,也在过去和未来。”我便一屁股坐在书堆中,那感觉仿佛去遥远的地方游历了一圈重回故乡,看见了另一种深刻和地气之美。
我不是爱情婚姻专家,但有过细致的体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不同面向的“培训”:在父母的争吵和亲昵中,在频繁做小伴娘的婚礼上,在邻居不被认可的偷偷约会和哭泣中,在被唾骂的乱伦中,在表姐勇敢而壮烈的殉情中,在村口广场茶余饭后的嬉笑谈资中,在每天清晨醒来就从高音喇叭里传来的梁祝选段中……一个喜欢跑到宽广和朗的山岗上仰望天空、喜欢爬到高高的树梢上想去探望整个世界、喜欢悄悄潜入口是心非的大人堆里窃听风云的小姑娘,在她还不认识“爱情”这两个字的时候,便感受到了爱情的魔力,并发现它超越一切的物质形态,包括生和死。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梦想是最崇高伟大的,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没有发育的身体开始有了忧虑,她怕那个“爱情”夺走她唯一可以在死气沉沉的生活中借以活下去的向往。后来,她慢慢长大,读琼瑶,读岑凯伦,读三毛,读见了那个叫“爱情”的对象,她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梦想,或者以为,那,就是梦想。
中学时代有两个朋友,她们都以领袖或姐姐形象来到我身边,处处呵护关照我,后来她们对我说:“我很担心你,你是一个多么单纯和无知的人,你不能谈恋爱的,谈了准受骗。”这一度让我非常警惕。可是,后来当爱情来临的那一瞬间,我一心情愿上当受骗。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会谈笑年少时光,她们羡慕无知的我不但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地爱了,而且如一只不受风雨吹击的蝴蝶稳稳停落在和谐婚姻的花朵中继续美丽。
爱,是如此幽妙!
在这沉闷的世界里,唯有梦想能够救我们出去。这梦想就是爱。如果没有爱,日子只是一日一日的从诞生走向死亡,机械的重复,周而复始的单调,像一条灰色的直线,从摇篮伸向坟墓。灵魂,如果没有爱的滋养,只是一个被设定的程序,我们就无法感受到与他人交互辉映的灿烂光泽,无法体验给予的幸福和获得的感恩。爱是广博的,但若我们没有爱的能力,便不可能真正经验到充满生机的爱情。杜拉斯说:“你无时无刻不是我身边的那个完整的你。无论你在做什么,无论是离我遥远还是在我近旁,你都是我的希望。”对,之于凡夫俗子,若要给爱情冠以一个相对堂皇而正义的名,也许可以称它为“活着的希望”,就像半夜恶梦醒来,看见身边爱人的脸庞,那是凌晨的太阳,上面有你热气腾腾的美好愿望。
这样的愿望似乎是没有边界的,爱情的魔力,也正在于它跨越了年龄,跨越了理性。谁说爱情的花朵只开在二十多岁的青春脸庞上。《情人》一开头,也是最经典的段子是:“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无知,任性,却是如此真实的爱情,比任何的计算与思考更加迅速和深刻。它是理性之上的,只接受心灵的指引。杜拉斯毫不规避地说出了人性对无知的爱的渴望,“我终于喜欢上自己的无知,与它们相处我感到惬意,如同那是一炉旺火。这时就该听任火焰缓缓燃烧,不说一句话,不评论任何事。我必须在无知中自我更新,在无知中做自己的生命实验。”
然而,很多女人却总是在爱情中受伤。那不是无知,而是无明。
我们的痛苦,一方面在于我们的明知故谬,明明是瞬间发生的东西,明明只能是被用来经验的爱,却非要跟“永远”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这种荒谬造就了我们所有在爱情中的痛苦。另一方面我们总是执着于语言的把戏。其实,真正的爱情,一定藏在语言的尽头。它无色无味,无声无息。你无法用语言确切描述邻居家传来的钢琴声,你当然更不可描述那深植于灵魂,不可思议的爱情。然而很多女人却偏偏喜欢听情话。也因此,产生种种不悦甚至恼怒。其实,用语言表达爱情,就像透过厚厚的窗纱,去观一朵玫瑰,看到的只是一团红。当爱情通过文字呈现出来的时候,它已经不是它本身了,它被文字给含糊了、轻描了。
尽管,我们的文学艺术,一直以它迄今为止最大的努力,去表达和歌唱爱情,去接近那种感受。可以推山倒海,也可以温婉如溪,但仍然是无力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可以把至今为止读到的最唯美的情书回忆起来给你们看,它是某篇小说中一个已婚男人向一个女人最热烈的表白,大致如下“亲爱的,当我闭上眼睛,你就在我身旁,当我睁开眼睛,你就在我心里。感恩上天的眷顾,安排两颗久别的灵魂,在最美的时刻重逢,从此两情相悦,两心相照,两身相依。我们的爱在每一个无法睡去的黑夜里,在每一个四目相交的眼神里,在每一次拥抱的满足与分别的不舍里,在每一句简洁而无法完全表达的爱语里。亲爱的,你是上天最杰出的创造。你在头顶,就是我的太阳,你在我身旁,就是我的空气,你在我前方,就是我的指引。亲爱的,每念及我们正相爱着,无限的骄傲与幸福将我包围,此生为人,便再无遗憾。”
然而,即使如此,可能也只是占了他真实情感的百分之一。书中说到,当他写出那几句话时,他感觉只是在尽力去接近那种感受,真实情况却远非如此,然而除了比喻,又别无他法。文字从笔尖流淌出来,却未化成他要的形状,有一种无法饱满的空洞感,他甚至不满意当中的任何一句话,却又无力再改。
所以,女人,当你的另一半无法说出他对你的爱时,请接受他那句简短的“我爱你!”如果,他连这一句都说不出口,那么请看着他的眼睛,靠在他的胸前,去聆听他坚定而有力的心跳。请在人群中拉他的手,请专心地拥抱他,用你最光辉的笑容荣耀他,它胜过千言万语。
其实,谈了一圈,说了一套,我更喜欢将爱情称为“命运”——
“我们所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
“我爱你,而恰好你也爱我。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我们过去爱的人、现在爱的人、将来爱的人,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所以,如果爱,请深爱,爱到不能再爱的那一天。如果不爱,请放手,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爱情来了,无法抗拒,爱情走了,无法挽留。”
再将我的视野回到我这两年读的诸多灵性书籍上,一切都是圆通的。
一个人若走到了似我等的中年,历经了沧桑,回归了灵性,终会带着宽广平静的心和积极善意的眼光去看待一切的规则和束缚。如此,生活中必会洗去技巧,不需要智力的摆弄或者理性的分析,回到单纯的无知和真诚,听从身体的呼唤,听见血液的奔流,可以放松地对自己说话,对上天说话,对生命和死亡说话,当然还可以对爱情说话。如此,你和梦想会自由地往来,你不需要再写诗,因为你的生活已经过成了诗;你不需要寻找音乐,因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音乐;你也不需要定义和追求爱情,因为你的爱情只有你自己明白。
史铁生在《写作的事》一书中概要:“爱情并非有形之物,爱情是一种心愿,它在思念中,在想象中,在心的一个角落。呼唤它,梦想它,寻找它,乃至丢失它,轻慢它,都说明它是有的,它已经存在。只有认为性欲和婚姻就已经是它的时候,它消失了,或者根本不曾出面。所有的理想都是这个逻辑,没有它的根本不会说它,说它的都因为已经有它。”
深以为然。最后,我想表达的是:爱情,不仅仅是存在于两个单身男女或其他可能之间,它也应该存在于夫妻之间,存在于婚姻中间,但它不等于婚姻,婚姻也绝不是爱情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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