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霓裳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但这看似波澜不惊的三点一线其实隐藏着许多欣喜。
霓裳每天早晨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课程表,查看沐秋的课在第几节。《中国工人阶级》几个大字只要映入霓裳的眼帘,她就会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在霓裳的心里,那不是简单的几个字,而是沐秋阳刚儒雅朝自己微笑的面庞。
这种每天必须的见面,其实也只能远远的观望,但能听到沐秋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看着他每天衣着细微的变化,霓裳就是感到温暖而满足,哪怕一辈子永远走不进沐秋的生活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时间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感受,高兴也好悲伤也罢,都阻挡不了它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进的步伐。
一个月很快接近尾声,霓裳还意犹未尽。
直到考试全部结束,收拾完书本要离开教室的一刹那,霓裳才回过味来,想到再也不能天天见到沐秋了,心中一下生出许多厚厚的阴翳,敞亮不起来了。
当天下午,厂电影院大门外张贴的美国电影«第一滴血»的电影海报,吸引了整个单身楼青工的眼光,在电视机还是奢侈品的年代,对于工厂在郊区,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剂兴奋剂。多少个无所事事的夜晚,青春的骚动在暗流涌动,而一场电影就能搞定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吃完晚饭,同宿舍的人邀请霓裳一起去观影,霓裳以身体不适想休息为借口推辞掉,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心里不适罢了。
楼里的人陆续都走了,单身楼一下安静起来。霓裳斜靠在床上叠好的被褥上,看着手里拿着的那本《中国工人阶级》发呆,心情像房间里很快就要寿终正寝的日光灯管般忽明忽暗,两头发黑的灯管在其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嗞啦啦响声更像催眠的音符,源源不断飘入霓裳的脑际,令霓裳恹然……
过了不知多久,霓裳迷糊地听到敲门的声音,潜意识以为是从梦里传来就没有理会,直到有节奏的手指叩击木门的“咚咚”声顽强地冲击耳膜时,才知道不是梦。
霓裳很不情愿地起身开门,打开门却看到沐秋站在门外,霓裳当时的表情可以用错愕来形容,傻傻地堵在门口,不知所措。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沐秋含笑地打破僵局。
回过神来的霓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侧身挪出空来做出欢迎的姿势,心中的疑问却在脸上拧成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是来给你们几个被评为这期优秀学员的青工送证书的,来了以后看到其他宿舍的灯都灭着,只有你这个房间的灯亮着,就试探性地敲门看看。”沐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大家都看电影去了。”霓裳跟在后面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梳理凌乱的头发。
“你怎么没去?”沐秋回过头询问。
没等霓裳回答,沐秋又继续说:“还好你没去,你要是也跟他们一起去了,今晚我就要扑空了,证书哪天送倒是次要的,主要是通知你们这期学员明天暂时不用回车间,参加教培科组织的一天郊游活动。”
“已经跟各个车间打过招呼了。”沐秋好像看出霓裳的顾虑,适时地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交代完毕后,沐秋就静声了,此时霓裳觉得也没什么再要问的,短暂的沉默让两人一下尴尬起来,好在沐秋适时地从公文袋取出几本大红的优秀学员证书递过来,才让停滞的空气流动起来。
霓裳看着沐秋翻动公文袋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指,潜意识里有种想抚摸的冲动,结果明明是要伸手接证书的,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握住了沐秋的手,带着体温的双手在触碰到的一刹那,霓裳如触电般瞬间抽离。
但还是晚了,霓裳感觉到有一束火辣辣的目光探照灯似的射向自己,两颊的绯红顿时如桃花盛开般把内心的秘密展露,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不听使唤发出的“咚咚”声,在整个胸腔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霓裳才回过神来瘫软地坐到写字台前的方凳上,看着桌上放着的几本证书,再环顾四周,知道沐秋已经离开。
霓裳突然懊恼自己的失态,一向矜持的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不自禁?再见面该多尴尬啊?正在思忖间,走廊里踢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围绕电影话题的谈话声陆续传来,霓裳知道电影散场了。
想着今晚沐秋来的目的,恍惚中记起他临走时的交代,便拿起桌上的证书,前往相关房间把明天要郊游的事详细地通知到每个当事人。
做完这些事,霓裳回到自己房间洗漱,想着反正心迹已经暴露,接下来要怎么样听天由命吧,无非就是接受或不接受这两种结果,总比埋在心里煎熬要好的多。
想到这些,霓裳反而释然了,躺到床上倒头便睡,许是心里没事,睡的很踏实,少有的一夜竟无梦。
第二天,霓裳和几个学员前往沐秋通知的地点:厂区大门外,远远的就看见那辆每天接送市区职工上下班的大客车停在那里,车头部位站着几个人好像在闲聊,虽然都是背影,霓裳还是一眼就辩识出沐秋轩昂的身影。
心里揣着事的霓裳从沐秋身边经过的时候,努力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是感到手臂的浮动有点机械,身体的躯干僵硬无比。为了不让沐秋发现自己的囧态,赶紧迅速从车的前门立刻上车,快速地坐到车上最后一排坐位,在逃离沐秋目所能及视线的一刹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人就都到齐了,这次活动因为都是青工,教培科就只派出同样也是年轻人的沐秋全程负责。
沐秋最后一个上车,站在车头面朝大家,眼光找人似地迅速把整个车厢浏览了一遍,视线落到霓裳身上的时候又迅速收回,让霓裳觉得沐秋在找自己似的,心里暗暗高兴起来。
沐秋接着开始清点人数,然后提醒大家要注意的安全事项,就通知司机师傅开车出发了。
目的地是长江边上一个著名的景点天门山,景点名字的由来源于李白的诗《望天门山》。
霓裳所在的厂区位置也在江边,位于天门山的上游,两处的直线距离其实不是很远,但因为中间隔着万顷农田,所以没有直接到达的路线,必须绕道才能抵达,而且中间的路都是没经过平整的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的狭窄土路,大客车行驶在其中左摇右晃,如一叶扁舟航行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
霓裳坐在车尾,几次被颠簸的离开坐位,感觉快要飞离的时候又适时地回落下来,屁股与硬硬的坐位接触的瞬间,是股骨与木板的撞击,生生的痛牵扯着霓裳的五脏六腑错位般翻腾……
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达了。车停在一排防护林前,大家都雀跃着陆续下车,霓裳也准备跟进,刚站起来因为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又坐回原位。
霓裳准备稍微感觉好点再下车,这时沐秋走上车来关切的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就是有点晕车,休息一会就好了。”霓裳觉得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沐秋看见,心里多少有些懊恼。
“是我工作失误,没考虑到有人会晕车,应该提前准备点晕车药的。”沐秋自责地说。
霓裳从沐秋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怜惜,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洇湿了般润泽起来,看着平时貌似成熟干练的沐秋,在自己面前像做了错事的邻家大男孩,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忍,遂赶忙勉强站起来说:“现在好了,没事了。”
下车以后,看到水波荡漾的江面,心里的浊气一下涤荡开来,距离江边几十米处,几排柳树浓墨重彩的点缀着有点荒凉的江岸,紧邻江面耸立的山包就是东梁山,在四周全是平地的场所显得有些突兀,江对面的西梁山陡峭而挺拔,镶嵌在半山腰的黄色庙宇里升起的袅袅烟雾让整个画面扑簌迷离。
遥遥相对的两山形成的“天门”,使本来比较宽阔的江面在这里变得逼仄起来,造成水流在此处湍急的状态,一直向东的江水经过这一段,一个迂回忽然变成南北走向,所以才会有诗仙李白的著名诗句。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兴趣相投的同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着分散到四周,霓裳因为身体不适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没有加入其中的任何一队,但是望着四散的背影,还是有种孤单的感觉。
“我陪你去柳树林坐一会吧。”声音从背后传来,霓裳扭头看到脖子上挂着相机眼里满是关切的沐秋,心里一下温暖了很多。
江边的风很大,霓裳和沐秋漫步在柳林里,心中多少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人走的这么近,而且还是自己倾慕已久的,但那种美好的感觉让霓裳感觉空气里都带有甜蜜的味道。
柳林的深处有片开阔地,里面有几个供游人休息的石椅,感觉有点累的霓裳坐入其中一个,一边的沐秋也准备顺势坐下,可能想想孤男寡女离得太近有点不妥,就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细微的犹豫虽然只发生在一瞬,霓裳却看得真真切切,满是希翼的内心在沐秋转身的一刹那充满失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也不过五米左右,霓裳却觉得中间有万水千山需要逾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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