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不吃人

老虎不吃人

        读《镜花缘》前十回为止，我发现有三样东西挺好，郑重向诸君推荐：

        第一样叫做“蹑空草”。主人公唐敖游历海外，在一座山上发现了这种仙草，食用之后，一跃可停在空中。我幼时常做一梦，梦中纵身一跃，可不受地球引力所限，不断在空中行走，让地下之人羡慕不已。但有个问题，腾空时间长了，特别累。这个梦，隔不久就睡中浮现，情节大同小异。看《镜花缘》，自我忖度，从古至今，人人都有成仙的梦想，不独我做梦，其他人也都做，具体表现，各人自知。我如此执着于“蹑空”的特异功能，大概想仿照仙人，可以腾云驾雾，不过脚下没有云雾，是何原因？——或许是修行尚浅的缘故罢。唐敖先生吃了蹑空草，脚下也并无云雾，而且要使劲往上蹦的话，还会一头栽下来。可见，要当神仙，也不能贪心不足，否则，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第二样东西，也是一种仙草，叫做“朱草”，能够排毒养颜。我写过一些文字，和大伙儿一样，有敝帚自珍的心理。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辑为一本小册子，南墙根儿下晒太阳之时，随便翻翻，聊以自娱。但如果不加选择，良莠皆入，必有遭人耻笑之虞。可是，哪些文字可留，哪些文字要删，以我的审美标准，做这件编辑工作，恐怕是力有不逮；何况都是自己的心血，自家孩子个个好，删定起来难度不小。怎么办？如果有“朱草”，问题迎刃而解。唐敖先生在服过“蹑空”之后，又发现了这种朱草，食用之后，顿感神清气爽，能把自己从小到大所学、所写的道德文章历历在目，无一不记；然好景不长，不一会儿，就觉腹痛。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咕噜咕噜，几个臭屁出来，刚才还如在眼前的学问、文章，不论是何科目，均忘之十九也。概仙草是仙草，有洁癖，不能容人污浊之物与之同存，对于腹中腐朽不堪的学问，定然要排除之外而后快的。由此可知，朱草乃天下一等一的文字编辑，不经意间，就已经把人的学问“去其糟粕，留其精华”，自然，剩下的就都字字珠玑的好东西喽。不过，即便朱草能得，我在享用之前也还有担心：万一臭屁连连刹不住车，导致腹内空空，啥都不剩，那岂不悲哉！

        第三样东西，我犹为觉得稀罕，是啥？——老虎。此老虎，非我们人间之普通老虎也。唐敖吃过朱草，遇到一只猛虎，也就是“大虫”。这大虫正在扑向路边一只叫做“果然”的、类似猿猴的野兽。“果然”是一种最为义气的东西，他看见自己同类死在路边，就哀鸣不止，守着尸首不肯离去。这往往是猎人设下的陷阱：将打死的“果然”放在路边为饵，路过的“果然”，就如同中了魔法，等着猎人来收拾。不过，猎人还没来，大虫先来了，发现了“果然”，就要吃它。

        看到此情此景，和唐敖一起伙伴儿，老船夫多九公，就老虎吃人现象发表了一番议论。多九公见多识广，属于“多大明白”。他很肯定的说：别怕，老虎其实是不吃人，光吃禽兽的。只要发生了吃人的事儿，那吃的其实不是人，而是人面兽心的禽兽罢了。因为真正为人者，不应该做坏事；只要不做坏事的人，头顶自有一道灵光，老虎看见，只能躲避，不敢张口；可世上总免不了有为恶之人。这样的人，无论日常如何冠冕堂皇，图和满口道德仁义，他头上的灵光已被自己所做的恶行所销蚀。没有了灵光，也就没有了灵气；没有灵气，也就没有了人气；没有了人气，也就没有了人味；没有了人味，还能称作人乎？而老虎是专门“看灵气下菜碟”的，看见这类头上没有灵光的人，只会当做禽兽看待，用来果腹。

老虎不吃人

        蹑空草，能使人有升空的本领，不足为奇，现在人，跑到外星球去做耍，都不值得夸耀；朱草，能激浊扬清，能断定天下文章之优劣，自然是值得尊敬。不过我觉得，文章写得好不好，不重要，写不好顶多扔到垃圾堆里就是。如果有能够分辨人行之善恶，专门吃坏蛋的这种老虎，那就厉害啦，——人类的未来，必将前程万里。您想，在人类中间，披着人皮的禽兽们，为非作歹，祸害苍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而我等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往往上了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的当还不自知，若是将《镜花缘》里的老虎先生请来，与我们朝夕相伴。如此一来，朗朗乾坤，风清气正，还是什么“某某梦”吗？

        多九公说，脑袋上有没有灵光，全看个人修为如何，也就是说，做禽兽还是做人，自己有充分的选择权——我的最大收获是：趁着《镜花缘》里的老虎还没有光临，现在修为，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