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东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奶奶,按当地的习惯,我叫她阿婆。阿婆的院子很大,典型的粉墙黛瓦,江南民居,就住着她和一个叫阿宝的阿姨。
阿婆有帕金森症,卧床多年了。每天,阿宝照顾阿婆的生活,天气好就用轮椅推着阿婆在村里古老的石板路小巷兜兜转转,看村里的工匠雕刻青砖,打磨红木家具,或是用线锯穿镂檀香木扇片。
阿婆早晚有念佛的功课,每天阿宝挽着阿婆在佛前焚香礼拜后才回到床上,做做按摩,拉拉家常,听听收音机,不知不觉地睡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几次,阿婆用颤抖着的手拉我坐在她床前,对我说:“小安,谢谢你每天帮我按摩,你放心在这里住好了,十年八年都可以,我不要你的房租的。”
“好哪,谢谢阿婆,我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到时我就可以陪你去灵岩山上香啦。”我用生疏的按摩手法敲打着阿婆的腿,回应到,然后就看着阿婆喃喃地念着佛,淡淡地进入梦乡。
村子里有一条河,曲曲折折串起几十户人家。这里是著名的蒯家帮,几百年前 ,他们的祖辈走出偏远的山乡,设计修建了精致雄伟的紫禁城,现在,古老的技艺还在延续,只是规模和水平不比从前了吧。
我经常站在苔痕斑驳的石拱桥上静静的看着村民往来,或是对面人家的女孩子靠着门口刺绣,好几回忘了吃饭的时间。
一日,阿婆唤我到她跟前,语重心长的说到:“小安 ,我听阿宝说你喜欢上了村里的姑娘。”
“我——”我的脸刷地红了:“我只是喜欢看苏州人刺绣的样子。”
其实,到后来,我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桥上去,看那户人家的姑娘刺绣,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低头穿针引线的动作深深的令人迷恋,陶醉,就像多生多世都很熟悉的样子。
阿婆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几十年前,也有一个年轻人天天从我家门口经过,听我唱曲,舍不得离开,后来我们恋爱了,发誓守候对方一生一世。我们还没有结婚,他就因故离开了,我等了两三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后来又等了十年,还是没有音信,然后继续等待,又是十年,二十年 ,一直到现在。”
“阿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遇到值得的人,等待一辈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婆点点头,颤巍巍地从枕下拿出一个翠沁沁的玉镯子,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小安,这个玉镯子是我妈妈准备给我的嫁妆,一直没用上,你回老家给你未来的媳妇吧。”
没过多久,阿婆就去世了,我也搬离了太湖边上的那个村庄,带着阿婆赠送的那个镯子,还有她天天听昆曲的小收音机。
我后来住的木渎古镇离阿婆的老房子不太远,附近是小有名气的严氏花园,里面是八十年代成立的昆曲博物馆。公司的奶茶分店就在旁边,生意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一天,我把刚画好的促销海报挂起来。一个声音叫住我。
“小哥哥啊,你知道这边昆曲馆什么时候开门吗?”声音是中年女子上海话那种软软的腔调,又夹着都市人天生的优越感。
“哦,昆曲馆很少开门的,好像只有外地的专家来考察时,才特意开放。”我一边回应,一边把小收音机的音量调小。
“你等等,你刚才播放的昆曲声音好熟悉,这是我父亲在美国天天必听的。你知道里面杜丽娘那段是谁唱的吗?”
我只知道去世的阿婆还没卧床时,还每天坚持练练身段,喊喊嗓子。小收音机里的曲子是她还年轻时录下来的。
“哦,一个老房东,老阿婆,不是很出名的啊。”
“她是不是住在太湖边上的小村子里?”
“是哪,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心里一紧,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2.5.202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