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妹妹意外溺亡,父亲因为偷盗被警察打死,叔叔们开始洗劫自己家中的一切,母亲患上精神分裂,人生八苦,如何才是解脱?因为思考生命而从事生态农业的张鹏辉,用文字在回忆中试图找到解脱的答案。
我发现自己无法专注,焦虑、压抑,即使是看电影也无法放松。胸闷,感觉喘不过气来,有什么压着一样。总是看时间。根据心理学里分析,我现在有轻微的抑郁症。虽然体力上犹如战争,这我可以承受;精神上的战争,我却濒临崩溃、挫败。
过年时,我哥(我从来不喊他哥,只叫他的名字,园辉)不在家,家里只有母亲和我。
过年前回家当天,我在二舅家住,母亲则住在大舅家(自从14年6月从外面搬回老家起,她就一直住在大舅家)。当我要回吉安时,害怕的很,害怕母亲一个人住。因为去年过年时,我出来几天(去鄱阳湖,然后跟着肖老师去考察养蜂地点)母亲的病又犯了。她患的是精神分裂症。平时吃药一般都能控制,如果很久一个人住,她的意识就会模糊。有次我发现她许久未吃药,要都发霉了。
好几次,听她说吃药很痛苦,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没有人理会她。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这要从17年前讲起。(如果我没推算错的话,事情发生在我小学二年级时)
妹妹的意外死亡
本来我除了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她叫张云飞。(其实我们兄弟俩是飞字辈,户口是后来补办的,因为辉和飞发音分不清,结果就报成辉了)她的面容,我根本想不起来,她的故事也只剩下几个画面而已。只记得她很胖,很喜欢吃肥肉。我小时候从来不吃肥肉,都给她吃。后来是我们家养鸡时,还记得母亲给她一只老母鸡,她就抱着它孵蛋,真是可爱至极!后来小鸡真对孵出来了!
那是我小学二年级过年时,(推算为1999年)我们兄妹3人跟着母亲到大舅家拜年,当时很是开心,还记得那天吃了黑芝麻糊。好像是舅母说,“妹妹到哪里去了?没看到她人”然后大家就四处寻找。在池塘里看到一条毛巾,姨父脱了衣服,跳到水里去找,未果。
母亲大喊救命、救命。后来有人找来了捕鱼网,撒下去,终于把妹妹的尸体捞了上来。我害怕极了。后面又有人牵了一头牛来,把她放在牛的肚子上。我当时特别想说人工呼吸,可是一直不敢开口说。这件事一直让我后悔的很。最终还是没有救回她。
我和我哥到叔叔家住了几天。然后有一天,叔叔搀扶着父亲来了,悲痛欲绝,口里喊着“你们怎么没看着妹妹呢?”我们俩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很少有人提起她。一次是3年级时,有个同学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她是不是淹死了?”再有就是这次回家,采访母亲,母亲提到了妹妹。郭师傅懂算命,根据易经,给我算了一卦,说我那年有灾,我妹妹替我顶了这一难。
一直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好想去看看她。
而母亲因此得了精神分裂症。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其它的没什么变化,只是感觉她做的菜没有以前好吃。
我一直觉得,在我们家我的母亲是最苦的,遭遇如此多的磨难,可是她依旧善良。而她的苦才刚刚开始。
父亲死亡的背后,是我最大的秘密
这是一个我已经守了15年的秘密。15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它的折磨。心很累,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
本来想着先回家,然后去吉安看看大家,看能否对大家有帮助。可是看着旧病复发的母亲,我才发现我自己才是最需要帮助的!想带母亲回农场,心里是忐忑不安,怕给别人添麻烦;想自己回来做农场,内心却又如此的无助、无力。
在过去的邮件里,我曾写到2002年,是我生命的一个重大的转折点。那一年我只有13岁。因为我的父亲在这一年去世了。可是关于他的死因,我却是刻意避而不谈。因为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伤痛。
可是这一次,真的是没办法,我不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不想让我妈再受苦!
记得我家刚搬到良种场没多久,就去中学报到了。我还记得在出事之前,我成为共青团员,拿申请材料给家里,父亲非常开心。
后来记得是中秋节后开完家长会,有一天,四叔和一位女士来了,还做了一只白斩鸡,她要夹菜给我,我却没敢接。之后,父亲就出去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来。
母亲坐立不安,焦急万分。我和我哥也很着急。晚上都睡不好。白天,母亲翻箱倒柜,把许多的盘子拿出来,不停的洗。(当时我们还不懂,现在想想,其实母亲的精神分裂症又复发了)小姨就说:“你劝一下你娘啊!”我们也不懂如何去安慰我妈。然后母亲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也记不清楚过了几天,我们正在学校上课,不记得是谁把我们俩叫上,坐车到了县公安局门口,只看见小姨走过来,哭着说:“你们爹被人打死了!”我们俩一下就懵了!
门口一大堆人在吵吵闹闹,然后又到了公安局大楼,看着几个人和公安吵闹着,推搡着,喧哗的很!(从此我就很怕人多的地方,人会觉着很烦躁,坐立不安)公安局的西面有人路过,也站着看热闹,好奇出了什么事。
我和我哥呆若木鸡,就着楼旁的水泥墩坐着,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着。
后来又一大波人去了县检察院,也没什么结果。就这样一大堆人在一家饭店,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小姨送我们俩回学校了。临走时,小姨很紧张的对我说:“不要跟别人说叻”。我感受到了这种恐惧,对亲人离世的恐惧,死的不光彩的恐惧,对政治的恐惧。从此我就一直记着这句话,不和别人说此事。
再后来,三舅带着我们俩去精神病院见我妈,坐电梯上到2楼,只见一到铁门,门开了,又开一道木门,看到了母亲。对旁的人用普通话说:“这是我儿子”。然后那人说:“这是你儿子呀,好帅啊!”听着这话,只觉得怪异的很。
学期结束后,到三叔家住了几天,然后就是父亲的出殡日。我们俩做上车,因为我哥把手表的表带弄丢了,结果那天手表也丢了。这手表是为数不多的父亲送给我的,而我可以作为纪念的。到殡仪馆,来到一个大厅,人很多,可也不记得有哪些人了。有位叔叔说快给你爸磕头。然后跪下,给父亲磕头。那时我没带眼镜,一片模糊,父亲冰冷的尸体躺在冰冷的石头上。
仪式结束后,尸体被送进炉子里火化。需几个小时才能结束,这期间隐约听到争吵,说要不是张家(我叔叔们)没良心,哪有这么快就火化尸体?恩怨、纷争。
火化结束了,我哥拿着骨灰盒,去装骨灰。我们站在门口,看着一位师傅拉开一个大抽屉,我父亲的尸体只成了一堆骨头,灰色的。又见那人拿着巨大的铁锤奋力敲打骨头,于是只剩一堆灰烬。
骨灰装好后,便坐车回老家。照例是电视上所演的,送葬的队伍,有人抬着棺材,虽然那里面只有一盒骨灰。敲敲打打,哭泣声。我看着我妈在哭,有人在安慰她。她看到我,想要抱我。我却往后退。我也希望有人安慰我,没有勇气、没有能力去安慰一个哭哭啼啼的人,尽管她是我的母亲。
一行人到了我们村的坟地,埋葬的地方已经预备好,下葬,安装墓碑。然后烧纸,火很旺,我仍旧没有哭,没有悲伤,反倒是开心,这火真温暖。
匆匆的埋土,只是把棺材盖完,没有竖起鼓包,众人便离去。除夕前,爷爷拿着铲子,去给父亲的坟填土。
整件事情于我而言是模糊不清的。事情的起因是我的叔叔们怂恿我父亲去偷电缆,结果电缆没偷到,我父亲被抓住了,而我的三位叔叔却跑了。又因为我父亲很讲义气,死也不肯开口说同伙是谁,嘴很硬,于是惹得当地的警察愤怒。因为愤怒,对他毒打,只把他打到死。等到几个警察意识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他们赶紧送到另一个派出所,找法医尸检,尸检报告应该是有的,却被他们收起来了。凶手到底是谁,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是黄马乡派出所的。
后来亲戚朋友去县公安局闹,说要赔偿100万,50万,最后私了,只有20万。看过三舅舅手里的一张账单,火化送葬,最后只剩下10万。阿婆(我奶奶,南昌话)拿了8000块,说是等我读大学了再给我。也是没有兑现。
一个家真正的垮了,舅舅们比较扶持,而叔叔们却是趁火打劫,摩托车拿去不还,手机拿去不还,三轮摩托开去也是不还。我真的不能释怀,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2003年过年后,叔叔们10年后才来我家。不过想想或许是好事,正好远离这些不善之人。
分析我父亲的死因,内因外缘,养鸡鸭、偷盗,都是严重的恶行,尤其是偷盗公共品。恶有恶报,并且他还是现世报,得如此惨死,死时苦不堪言。所以我在内观中,突然体会到这种痛苦,对生的渴望,由此想到那万千被圈养的猪、牛、羊的苦痛,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去吃它们的肉。又想到化学农业,为了一时的高产,全然不顾土地中万千生命的死活,亦是于心不忍。所以发愿以生态农业为毕生志业。
其实在这一次之前他还偷过一次,是在我小学四年级时,一天来了一辆车,下来很多人,和我父亲聊了几句话,没多久,就没看到人。原来他们是便衣警察。后来,开家庭会议,我妈说要交7000块赎人,这样的话,我们俩就不能再读书了。我们选择了不读书。于是回到学校,谎称要转学。还记得班主任非常恳切的挽留我,我也不敢把实情告诉他。在五年级9月开学的前几天,我爸被放出来了。他带着我去借钱,然后在上课时去报到。
外缘是他的兄弟都是不善之人。如果当时有朋友劝阻,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所以人生就是种子,你培养善因,就结善果;培养恶因,就结恶果。可见交往善知识的重要性。
事情还是那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15年。这恩怨何时才能放下,我好累,我好想宽恕他们,宽恕自己。可是却不知如何去做。
同样我母亲也没有宽恕他们,事实上此次旧病复发,不过是再次勾起了这段恩怨,并且这怨气又加重了。我哥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是耿耿于怀。回家前,打电话给他,谈起此事,他也甚为痛苦,后来有些后悔,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和他讲又岂不是给他徒增烦恼?
精神分裂症折磨着命苦的母亲
有一天,母亲把所有的盘子和碗拿出来洗,当时我并不明白,现在看,实际上她的病又复发了,而且更严重。小姨着急的对我说:“你劝一劝你娘”。
知道父亲死后几天,三舅带着我们兄弟俩去南昌市区,那是我第一次坐的士。然后中午吃盒饭,也是第一次。然后他带我们到了一家医院,坐电梯,然后门开了。有人开了一道铁门,又开了一道木门,终于见到母亲了。当时不敢喊他。而她拿着个脸盆,倒是很如意,很高兴和旁边的人(病友)说到,“这是我儿子”。“这么帅啊!”。她们说的是普通话,我只觉得怪异的很。
我们当时住在五叔家里,又过了几天。父亲出殡,母亲伤心欲绝,而我没有哭,她想抱我,我本能的推开了她。读社工时,看书才知道,她当时非常痛苦,希望能得到我的支持,可是我并没有给她。因为我也希望有人来安慰我。而当我回顾我的生命历程时,或许这是导致我很孤僻的一个原因(尤其是在大学里)。
后来母亲出院了。二舅特意买了串爆竹。
她这么年轻,丈夫就死了,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我不知道她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为了养家,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钢铁厂职工,中学扫地阿姨,到餐馆当洗碗工,到苗圃种树。现在则在废品厂。因为旧病复发,便没了工作。然后又换新的工作。
已经不记得她的病复发过几次了,只记得高中时回家看到菜长了很多霉菌,绿色的,长长的丝。然后邻居告诉我,我妈到舅舅家里去了。舅舅家是她的避风港。
2008年除夕,我哥还在广东,母亲只做了一道菜,青菜豆腐。我心里难过的很。
人生八苦,我和母亲都要放下
这10几年,我很少看她笑,只是记得把大学录取通知书给她时,她笑了。里面有骄傲、有欣慰。
这一个月,打电话给我哥,他说他1、2礼拜回一次家看母亲,同时我也可以和她通话。她很挺开心的。因为她回老家了。并且把房子后面的地翻了出来,种菜。这样我也稍稍宽慰。适当的工作劳动,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
看着她真的有点老了,只希望她身体健康。不用去操劳,因为我们都已长大。
张德芬说所有的痛苦背后都有一份神秘的礼物,这礼物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还在找寻中。
回顾我这一生,(或许真的很奇怪,我还没老啊)。经常有种错落的感觉,身体是28岁,可心理年龄却是80岁。我常常回顾我的生命历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佛说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或许这就是放不下吧!
放下!
后记
这是1年半前写的信件,我常常会想上天如此安排,究竟有何用意呢?这是我一直在苦苦追寻着答案。或许正是因为早早看过了生死,于是接触到素食、皈依佛教,投身有机种植行业,践行有机素食的生活方式,希望由此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健康一点,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到天地的恩赐,活出生命的真彩!
注明:图片来自网络
本故事纯属非虚构,如有雷同请与现实生活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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