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二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家里做社头(我们那的一种风俗),杀了一只鸡,妈妈留出一部分,让我拿去给外公。
当时外公在镇上理发,在外公理发店不远的地方有个网吧,有时候我会到那里上一会网。
我骑自行车把装在食品袋里的鸡肉送到外公那里,和外公闲聊了一下,就向外公道别,悄悄的走进了网吧,准备在网吧玩上一两小时再回家。可惜的是,当时恰逢学校放假,很多离家远的同学都不回家,没地方玩,就挤在网吧里面上网。
我转了一整圈,还是没能找到空余的机子,倒是碰上了好几个同学,都是网络游戏的骨灰级爱好者,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同桌。
我走到正在玩游戏的同桌的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试探着问他玩了多长时间,要不要先吃饭。
他头也不回,一边不慌不忙地操作着游戏人物,一边回答我的试探询问:“早上一直到现在,还没饿。”
我带着些许失望,在一旁看了一会他玩游戏,又向四周看了看,已经挤满了人的网吧大厅里,依然不断的有人涌进。
看了今天没有上网的机会了,我摇了摇头,和同桌打声招呼之后就回家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同桌有些唉声叹气的告诉我:“有人向老师告水了(通风报信的意思),老师已经知道我们上网的事了,名单上面也有你的名字。”
我大吃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没上网。”
当时学校对学生上网的事抓的很严,常常有年级主任带领班主任到网吧里面抓人,被抓住的就做记录,多次被抓还会被学校处以记小过的处分。所以,那时我们对上网被抓住有些恐惧。
晚读开始的时候,我一边不停的打开和闭合嘴唇,作出正在念读课文的样子(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唱歌,只有在老师来了的时候,才会认真念读。)一边思考对班主任的说辞。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在同学们向老师问好,老师回应并让所有同学都坐下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开始讲课,而是强调了一下纪律,然后就转到了学校的规章制度上面,说有些同学违反学校的纪律,跑出去上网的事。在再次强调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好好学习,而不是跑去上网之后,班主任让星期天跑到网吧上网的同学,自己主动的站起来。
然后,包括我同桌在内,陆续的有七八个同学站了起来,我心里有点忐忑,但依然坐着不动。
班主任扫了一眼站起来的同学,用手指点了点站起来的同学,还一边点一边数数:“1,2,3……”数到八的时候,停下了,皱了一下眉。又重新从1开始数,结果还是在数到八停止了。可能是绝对不对数,她拿过自己备课用的笔记本看了一下,最后锁定了我。
班主任把视线转向我所在的座位,不动声色的问:“还有没有哪个同学星期天去上网了,没站起来的。”停顿了一下,双眼紧紧的盯着我,“现在不站起来,等下被我点名了的话,后果自负。”
我一动也不动,还装糊涂,茫然的像别的同学那样转头一一寻找和确认班主任目光所指的方向上的同学。
看到我一副似乎整的不知道是谁的样子,班主任不想再等待了,直接点出了我的名字:“你星期天没去上网吗?”
我站起来,作无辜状:“没有啊。”
“很好,还很镇定的嘛,很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沉静。”老师似夸似讽刺的说了两句,然后话锋一转,“为什么有人和我说,星期天在网吧看到了你啊?”
虽然不知道老师那时到底是在夸奖我还是嘲讽我,但是我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当做夸奖笑纳了:“我那天只是去了一下网吧,但我没上网。”
“没上网?那你去网吧干什么?”老师紧接着问。
我“如实”的回答说:“我家里宰鸡,我妈让我拿一点鸡肉给我外公,碰到我姨奶奶,她让我到网吧看看,看她的小孙子有没有在里面玩游戏。”
我说的是事实,我妈让我拿鸡肉给外公是真实的,我姨奶奶让我去找她的小孙子也是事实,只不过不是那天,是更久之前的事了,我只不过是把两件不在同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而已。所以我说的都是真实的,这没毛病。
班主任见我回答得如此自然,又没找到我话中的漏洞,只好转而询问其他几个同学:“你们见到他上网了吗?”
可能是我人缘比较好,也可能是当时的学生还很单纯,没有人想坑我。那几个同学都纷纷摇头:“没见到他上网,好像看到他进来一会就出去了。”
老师只好让我坐下,对其他八个同学说:“你们八个没人交一份五百字的检讨。”然后转向我,“还有你,你写一份证明,让你妈签字拿过来给我。”
回家后,我拿出自己写的证明,让妈妈签字。一场风波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想为自己点赞。说来也蛮幸运的,初中时期虽然我多次去网吧上网,但好像从来没被老师抓到过,嘿嘿嘿。
因为一直把老师说的那两句话当作夸奖,所以我一直以此为动力,以至于后来每次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都希望保持自己当初那种镇定,然并卵。
只有在理科的课堂上,有唯一的答案并且我自己能确定是正确的答案时,我才有底气镇定自若,又或者自己一点都不会时,非常干脆的站起来回答:“我不会!”然后大部分老师都会直接让我坐下,不过也遇到一些让我站一会,直到下一个回答者回答完了才让我们一起坐下,还有一次甚至被英语老师取笑了:“不会还那么理直气壮,我算是长见识了。”
后来,我慢慢的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在文科或理科不确定是否是正确答案时,不能镇定自若的回答老师的提问,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出错,害怕当众出丑,害怕课后被别人拿来取笑……所以,我开始磨练自己心境,使得自己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强大,到最后我甚至沉醉于自己内心的强大,直以为即使国家领导坐在自己面前,我依然能面不改色的与之对话。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想去一个公园玩,因为经过的一天道路需要安装管道,人行道被挖开并用障碍物挡住,不让行人通行,所以我想去那个公园,就不能走人行道了,需要走行车道,但行车道只是普通的双行车道,车辆来来往往,更有电动车横冲乱撞。我一直遵行“君子不立危墙”的行事法则,因此走行车道对于我来说有点勉为其难了,但已经来到这里了,遇难而退从来都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寻思着怎么达到自己的去那个公园的目的。
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过来时经过一个大学的西门,记得以前和同学一起去那个公园的时候,在我想要去的那个公园的马路对面,就是这个学校的正门,也就是说我可以从西门进入,从公园门口对面的正门出去,过了马路就可以到达我的目的地了,这样我就可以避开那条正在安装管道的车道了。虽然校园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岔路,但进到里面后,只要随便找个同学问问,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了。
当我来到那个学校的西门时,自动门已经关闭到只能容纳一个行人通行的缺口了,门口处只有一个门卫在那里看守,不像以前那样人来人往。
我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暑假期间了,而且门口的墙上写着教学区,所以哪怕还有留校的学生,也大多不会再来这边了,一般只会待在宿舍区。
我有些迟疑,不知道此时教学区是否还开放,是否还让外人进出。但我的脚步依然不停顿的,像平常走路似的往大门的小缺口走过去。
在快要走到门卫的身边时,她打量着我,应该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进入教学区。
我微微转一下头,想要回应一下她的视线,但就在我们的视线碰触的那一瞬间,我心怯了,我竟然有些害怕,害怕她拦截不让我进入,害怕自己不能穿过这个教学区,去到自己想要去的公园。
和那个门卫对视了两秒,这时候我也来到了小缺口处,我顺势移开视线,跨过自动门,正式进入了教学区。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秒,却让我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走在校园里的人行道上,我的心开始缓缓的平静下来。我一边默默的看着周围的景色,将之与自己曾经的学校、自己去到过的学校对比,一边为自己刚才的露怯心态感到羞愧。亏我还自诩能平静的和国家领导席地而谈呢,不曾想,一个大学门卫就差点让我“屁滚尿流”了。
是我自己内心还不够强大,还是说所有人处于我当时的情境,都会有相同的反应呢?如果说每个人都会有和我同样的反应,那我一直以来自认为的内心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开始反思自己。
当我顺着贯穿整个校园的车道走出校园,穿过马路,进入那个公园时,我忽然想通了,我之所以会害怕门卫阻止,是因为我想要到这个公园。也就是说,我对门卫的害怕程度,取决于我有多少想来这个公园玩的欲望,当我想来这个公园玩的欲望消失时,我害怕门卫的基础就不复存在了,我可以完全不在乎,像可以平时一样镇定自若了,如果门卫阻止,那我就转身离开,不留一丝烟火,如果门卫不阻止,我可以进入校园欣赏一下景色,门卫阻止或不阻止,我都在那里,不悲不喜。同样的,我之所以觉得自己不会害怕国家领导,是因为我还求不到国家领导,当有一天我有求于国家领导时,恐怕那时候我又是另一幅景象了吧。
那一刻,我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无欲则刚。
于是慢慢的,我开始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欲望,待人处事越来越平和,很多时候我都能跳出自己的局限,以旁观者的身份,平静的对待。
我可以很自然的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不熟悉的同学打招呼,可以很轻松的和只见过几次面的老乡聊天,可以很熟稔的去约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一起爬山……我和我身边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轻松很愉悦,我对他们的态度能始终如一,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所在的行业,所处的位置变动而改变。我和他们成为朋友,只是单纯的认为我们适合做朋友,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人脉关系,我从来没想过从他们任何人身上获得任何利益。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态度,所以我似乎和谁都合得来,又似乎和谁都合不来。虽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在有些时候就显得淡漠了。再加上我不习惯使用聊天工具聊天,所以我和朋友之间的互动就更少了。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学发生了点误会,我想消除这点误会,但他换号了,我没有他的新号码,联系不上。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在QQ空间里看到了他发表的一条说说,距离他上次发表说说已经有大半年了。
我想点个赞,但是我看到他发表的那条说说,虽然有道理,但我内心并不认同他那句话。所以哪怕这条说说是唯一可能表现出我还在关注他的途径(我曾经用QQ给他发过信息,但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复我),我依然决然的放弃了给这条说说点赞的机会,因为我不想让他或别人认为我赞成他所说的话。
或许会有人说,不就是个点赞嘛,用得着那么复杂吗?别人或许可以轻松对待,但我不行,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应该为自己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举动负责。当然了,对于朋友们的晒照、晒旅行、晒美食等等,我都是点赞的,因为这些都不涉及到我的待人处事的原则。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淡漠,但无论怎样,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其实,有时我也可以很暖心的。
曾经有一次知道一个同学和女朋友分手了,为了帮他转移注意力,让他走出那种失恋的情绪,我报了个旅行团和他一起参加,整个旅程都是,他不说,我不问,他主动说起,我表示关心,而且是点到为止,绝不八卦。
我这些年来,无论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但很多时候我都不带任何欲望的,我不关心这件事是成功还是失败,我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因为我想做,而不是因为它可以带给我多少利益,成功固然可喜,失败了也不可惜。所以,我一般情况下,都能以一种超然的心态去做一些事情。
以我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如果要我说内心强大到极致会是什么样的话,我想,应该就是“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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