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76的个子,在他们那个短吃少穿的年代算是少有的高大魁梧。他的肩背宽阔,经年累月的体力劳动,使他的背结实有力。
大概是我三四岁那年的冬天,北风呼啸而过,河里结了一层薄冰。爸爸带着我和二姐去沙岗粮管所卖粮食,特地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根扎头发的绸带,记忆中绸带是鲜艳的红色。在那个物质十分贫瘠的时代,这是难得的一份礼物。我开心极了,把绸带高高举起,绸带在空中飘飞,我边舞动绸带边倒退着走,姐姐在前面追着我。只听扑通一声,我一下跌进了粮站消防水缸里。父亲怎么救起的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冷很惊慌很害怕。父亲跟粮站旁边的人家借了棉衣棉裤给我穿上,然后让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背我回家。那一刻,借来的棉衣裤和父亲的背让我小小的心里,满满的温暖。风也似乎变弱了许多。
五岁那年,妈妈托河北严金宝带我去镇江,因为爸爸在那里。年幼的我,去一趟沙岗镇上都觉得很远。镇江,无异于远在天边了。
妈妈把我送到一个船码头,那里停着长长的拖船队,靠码头的船上有一位老爷爷,妈妈把我托付给老爷爷,就离开了。我坐在船上折着手绢,老爷爷慈祥的对着我微笑,我心里很喜欢他,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就安静的坐着。
等带我的严金宝来了,便让我跟着他,去住在拖船船头驾驶室后面的木头房子里,或者叫它木头箱子更合适一些。在驾驶舵后面的平台上,用木板订成一个长方形的空间,朝后有两块木板可以向两侧推拉,就形成了一个入口,里面放着被子,每天晚上,我便和严金宝睡在那里面。
船上还有很多人,我因为不太爱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平时吃饭,都是严金宝把饭打到驾驶室来。一天晚上,我跟严金宝去了船舱里,那天吃牛肉,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很开心。我也分到几块放在小碗里的牛肉,大家都在吃,我也默默的把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嚼,嚼了很长时间,怎么也嚼不动,我在犹豫该把牛肉强咽下去还是把它吐掉。突然,船上的灯灭了,仓里一片漆黑,一个人说,我们的牛肉吃完了,不如把这个细丫头儿杀了吃吧。我仍然嚼着牛肉,不动声色。灯亮了,那些人都说这个细丫头儿胆大呢,也不怕。其实我并不是不怕,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害怕而已。
也不知道船走了多少天,终于到了镇江,靠岸了。爸爸来接我了。我心里充满了小小的欢喜,但仍然不动声色。我们上了岸,天,下起雨。爸爸把我背在背上,带我沿着灰黑的石板路往前走。石板路凹凸不平,但爸爸的背很平坦。石板路两边的青色砖瓦房,因为趴在父亲背上的缘故而变得矮矮的。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有的落到石板路上,留下许多亮亮的水洼,有的流进石板缝隙里。
那条街道,那些房屋,那些雨滴和父亲宽阔的背上暖暖的感觉,都刻进了我的记忆。虽然戴着的畚斗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但我也并没有太多的难过。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宽阔结实的背变得有些佝偻了,步履也变得蹒跚起来,爬上四楼我的家,已经有些吃力了。父亲老了。
父亲病了,是不好的病。半年里几乎每月都要住一次医院。以前饭量惊人的他,吃得越来越少了,疼痛越来越频繁的袭击着他。病痛让他几乎每一两分钟就要躺下又坐起,他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只能靠我们托着背拉他。父亲的背几乎弯曲成半圆,背上粗大的骨头明显的凸出了,那曾经宽阔结实有力的背,曾经让我趴着像大船一样的背,如今无力的靠在我的胸口。
我的泪,忍不住流下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