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在家翻看《三国演义》,读第一回,读到刘备出场“及刘焉发榜招军时,玄德年已二十八岁矣”时,心里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感。
初十就是我的生日,到了这天我就二十八周岁了。在我老家,人们喜欢用虚岁来计算年龄,所以我妈说:“过几天你就二十九岁了吧,都三十了还打光棍。”
轻描淡写的一句,一下子将我拉进三十岁的门槛。
我不知道刘备的年龄是不是虚岁,那样,我就更加失败了。我妈不仅对我说,还问我爸:“是二十九吧?”我爸“嘿嘿”不语。她和其他单元的老太太聊天,也会有意提到我的终身大事,问别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家庭情况如何。
我一般不愿意和她争论,我明白她的心思,她只想早点抱孙子。
自从我谈了两次失败的恋爱之后,她就对我和女人交往不抱多大幻想,有点看我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我和女朋友年前刚分手,她回上海老家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把我一个人扔在偌大冷清的北京。我在出租屋的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把工作也辞了,凄凄惨惨地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老妈告诉我,她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个戒指,还明知故问:“被甩了?”看在是我老妈的分上,只给了她一个“懒得解释”的眼神和一声冷笑。
不一会儿,我姐也来到家里,我以为她是来安慰我的。她却问道:“戒指上是钻石吗,多少克拉?”我不耐烦地说:“玻璃。也有可能是橡胶,是我们在路边摊花十五块钱买的。”她拿在手上,又是掂量又是端详,最后说:“你不要了吧,给我吧。”说完就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自言自语道:“老张结婚都没有给我买。”
我姐夫老张,在一旁颇为委屈:“你想要,我明天就给你买个几克拉的。”
我姐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一克拉多少钱吗?”
我还真去查了一下,一克拉要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我一年的工资都不够。她倒没有要我去买真的钻戒,可是她要我跟她去上海,结婚、买房、生孩子。
当然我们的问题并不止这些,她妈妈对我意见很大,我的工作、家境、身高都不入她的法眼,甚至说我们八字不合,合的是三个火,没有金。虽然她在当面没有表现出来,但背后我不知道她在女儿耳边吹了什么风。
我的挽留已经不起作用了,她要嫁给一个公务员,而不是一个文艺工作者。
我想起自己策划过的一本书《公务员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让我恶心,书名俗套,封面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问号,看起来就像一个手铐,一条鱼钩,一根拙劣的拐杖,低级可笑。可它卖得很好,鬼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
老板还给了我两万块钱奖励,如果这类书多做几本,就可以买个一克拉的钻戒了。
一个人到了二十八岁还要去经历失恋,真没必要再多愁善感了。
又不是离婚。这么多人因为失恋而死去活来,他们是不是染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昆德拉的眼中,不过是“媚俗”,因为大多数人都如此,是一种不经大脑思考的条件反射,试图用自我感动的方式来赋予自身存在感。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辞去干了两年的工程师工作,立志弃工从文,但整整一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还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
我时常感到恐惧,晚上睡不好觉,一想到自己这么大还一事无成就十分焦虑,因此经常抽烟饮酒,痛哭长啸。汪曾祺在那一年写道:“今年二十五岁。一种荒唐继荒唐的年龄。”
如今再回望那段经历,一个年轻人非要拖着一副老年人的身躯,步履蹒跚,踉踉跄跄,不知路在何方,是多么的可悲。
是谁规定年轻人就不能平庸,非要活出名堂,做出成绩?那么,三十岁的人又该如何,四十岁的人呢?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都他妈扯蛋,统统堕入了媚俗的圈套。
回到北京,我计划先换一个房子,再找工作。后来我决定干脆不要工作,把房子退了,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越发感觉这个城市的繁华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有两个朋友,做了六七年的出版,今年他们都准备撤了。一个要去天津,一个回杭州,在外面的世界拼得头破血流,最后渴望得到的竟还是那份生活的稳定。
我或许也会回到故乡,但在回去之前,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工作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好好反思这虚妄的人生,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我知道终南山有许多隐士,但现在却被众多修行体验班包场了。有人告诉我九江庐山上有许多农家院,可以长住,我就去查了一下。山上是一个小镇,名字叫牯岭镇,这让我想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就是它了,我立马买了一张北京西到九江的火车票,Z67,晚上八点零六分发车。
匆匆收拾了几件行李,跟室友交代会有人来取走我的东西。吃了晚饭,提前两个小时挤进滚滚的下班人潮中。到火车站,我一掏口袋,发现手机被人偷了,这着实让我恼火,真是开局不利。我站在取票队伍里,心里咒骂着小偷,隐居的心情也被破坏了。
我敲了敲站在我前面一个短发女生的肩膀,问她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她一转头,长得极像林青霞,我怔了一下。
我告诉她,我手机被偷了,想联系一下朋友。她没有迟疑就把手机借给了我。
说完还给她,说了声谢谢。她随口问我去哪儿。我说去庐山。她说去年去过,不好玩,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连三米都没有。我说准备去住半年。她马上劝我不要去,说上面已经完全商业化了,一点儿也不像在山里。
中国早就没有隐士居住的山水了,住在哪里都是现实。
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青海和西藏。我看着她的侧脸,像电影里不羁的女主角。心里打定主意,问她:“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她爽朗直接地说:“好啊!”
就这样,我把Z67的火车票退了,换成一张T27到西宁的票,时间刚好是晚上八点。
到这里,我要把故事结束了。类似的偶遇和搭讪在各种文章、电视、电影中见得太多,去西藏洗涤心灵的话也让人听得生厌。
在二十八岁,我辞职离开北京,准备去庐山长住,因为一个女孩子,改变了行程,去了一趟青海湖,又看了布达拉宫,这就是我人生中一段闪亮的日子。
作者简介:破罐,原名桂晓波,工科硕士。现于北京一家研究所工作。曾在深圳打工,武汉隐居,北方漂泊。热爱写诗和小说,作品散见于“豆瓣阅读”“one·一个”等热门写作平台。
本文为独家内容,摘自图书《城市里的流放者》,转载请私信联系我们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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