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假比以往来得更晚一些,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辅导员非要趁着晚饭的空当为大家开一场了无生趣的班会,说明假期里注意人身安全以及寒假之后新学期来临时,学校各项规章制度将有何改变。
可真是扫兴!坐在第一排靠窗的绿子拖着下巴想道。
她完全听不进去导员在讲什么,只想尽快回到宿舍收起行囊,回到离这几百公里的边陲小镇。那里没有繁华万千,但小镇上熟悉的烟火气,让她归心似箭。
不知什么时候,导员结束了这学期最后的演讲,同学们不欢而散。
“绿子,你啥时候的车票啊?”
隔壁班的小雨凑过来问道。
“明天中午十一点半,你呢?”
看到笑嘻嘻的小雨,绿子一下子从班会的死气沉沉中恢复了生机。
“我今年不回去啦!我找了实习,去锻炼下自己,春节爸妈说过来东城一起过,刚好我顺便带他们逛一逛,感受一下这大城市的年味!”
小雨心花怒放地说道。
“过年也不回老家看看?”
“嗨!没啥好看的,亲戚们各有各的家,我呀,只要能和爸妈在一起就开心!”
“说的也是,这年头,过年的滋味越来越淡咯~”
绿子和小雨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聊到了宿舍区。绿子住在进入宿舍区的第一幢楼,眼看就到了绿子的宿舍,但却还有一肚子话想要跟对方说,索性俩人一同向绿子的宿舍走去。
宿舍里已经热闹了起来,李琦拉起自己的超大号拉杆箱,在全身镜前理了理帽子,然后转头对室友们说:See you next year,我的宝贝们!小黎和青儿正在埋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繁忙之中和李琦来了个寒暄式告别。
绿子和小雨在宿舍门口和李琦打了照面,身高172的李琦走在路上很是拉风,新款Burberry风衣很衬她的气质,加上那阳光下反着光的墨镜,显然一副明星出街的架势。
“小琦!”绿子大老远就看到了李琦。
“我刚刚看到李叔叔在外面等你呢,快去吧,这箱子沉不沉啊,要不要我帮你送上车。”
“没事没事不用,你快去收拾东西吧,我这就几步路,很快的。”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到家了记得在群里吼一声!”
“好嘞!没问题!你赶紧地回去收拾吧,小黎和青儿都在呢。”
李琦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城口音,爽朗地说道。
“嗯嗯,那拜拜啦!来年见!”
绿子和李琦的告别也很简短。
“这是不是就你们班那女神,样样都好,为人又爽快!还年年拿奖学金!”小雨转头对绿子说道。
“是呀!怎么样?有气质吧!”
“嗯!确实很女神啊,怪不得我男神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小雨后半句突然转成卖萌的可怜姿态。
“别说男生喜欢她了,我一个女孩子也很喜欢和她玩呢哈哈哈哈!”
两人沉浸在八卦的喜悦中。
其实像李琦这样的女孩,有谁不羡慕呢?家境优渥,养尊处优。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又是同学之中的佼佼者。
这是绿子和小雨无论如何也追求不来的。
说着说着俩人就走到了宿舍,绿子整理起自己的行李,小雨在旁边滔滔不绝。
“等我爸妈来了,我就带他们去巴黎街,听说那儿晚上有灯展,他们肯定会很高兴!”
小雨兴奋地和绿子说着她的计划。
“还有,我爸以前老念叨着想尝尝东城的功夫茶,这次来一定让他好好尝尝,他要是觉着好喝,给他带个几罐回去,省得他一直怪罪我这个女儿。”
绿子忙上忙下地翻箱倒柜着,书、衣服、电脑,不一会就整理出一整个箱子的东西,而小雨,依然沉溺在她的美妙蓝图里。
绿子喜欢和这样的小雨做朋友,她总是巴拉巴拉讲个不停,开心的不开心的,只要经过她的嘴巴,一切都变得开心了。她从来不抱怨,什么上天的不公啊,世态炎凉啊,这些好像从来都和她沾不上关系,有时候绿子会感叹,虽然小雨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却是活得最舒坦明白的那个,真好啊!
其实烦恼这件事,怎么可能不存在呢?在外人看来,小雨永远能量满满,她积极参加各项志愿活动,做公益,做家教,还自学了日语和插画,一天24小时,她总能过出25小时的活力。
但只有绿子知道,小雨的烦恼,并不比别人少。
小雨的老家,和绿子在同一个方向。那是一个不一样的小镇。有阳光的地方,就一定存在着黑暗,这句话用在小雨的家乡,再适合不过。
90年代的中国,生活在冉冉升起,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就算在偏僻的小山村,人们也雄赳赳气昂昂,那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干劲至今仍让人为之振奋。
绿子和小雨就出生在那样的时代里。
不同的是,小雨的爸爸,是让人羡慕的人民警察,而绿子的爸爸,是辛勤劳作的底层农民。
小雨的童年,除了高高的谷堆,飞翔的竹蜻蜓,还有精神上的优越感,她很喜欢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我的爸爸。因为这样,她就能顺其自然地向大家骄傲地宣称:我的爸爸,是一名人民警察,他的个子很高,妈妈说,爸爸的工作就是抓坏人,这样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我爱我的爸爸。
小时候的小雨,最喜欢爸爸给她讲故事,爸爸把工作上遇到的各种奇葩事件用有趣的口吻讲给小雨听,那个时候的小雨,觉得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然而十几年后小雨才渐渐明白,那些有趣的故事背后,其实积攒了多少恩恩怨怨,而又有多少次危险与无助,是爸爸一个人独自承担的。
不幸发生在小雨七岁那年,值夜班的爸爸答应小雨说:“早晨爸爸就回来啦,给你带最喜欢的小猪奶黄包好不好?”“好!”小雨的回答像往常一样清爽又干脆。
当天空的第一缕阳光划过,派出所里氤氲着的气氛昭示着这并不是平凡的一天。
醒来的小雨并没有看到爸爸,妈妈说,所里临时有事,爸爸一时回不来。
“没事,小雨会等爸爸回来的。”
与此同时,电视里播报着早间新闻,昨天夜里三点四十分左右,东平线与S325省道交叉口发生一起车祸,肇事司机逃逸,目前伤者处于昏迷状态。
“所长,根据现场的指纹采集和各项排查,基本上可以确定肇事者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在西凉镇附近。”
小雨爸爸的口吻严肃而又认真。
“好!这个案件就交给你来办理了。”
所长信任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以为正常的办案过程在两天后发生了转机,这一天,案件有了眉目,通过各项对比排查,基本可以确定肇事者的身份。
小雨爸爸兴奋地将结果汇报到所长,而另他意想不到的是,所长不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还命令他不要再继续追查这一案件,所长将会安排好相关人员继续跟进。
小雨爸爸百思不得其解,整日萎靡不振,而令人更意想不到的是,几日之后,小雨爸爸提出辞呈,正式结束了警察生涯。
原来肇事者与所长的亲属有生意上的往来,而所长为了顾及利益,曾与小雨爸爸软磨硬泡希望不要再继续追究逃逸者的罪行,可作为一个两袖清风端端正正的人民警察,小雨爸爸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因此蒙冤,态度极为强势,不肯做出半点让步。
而至于小雨爸爸辞职的原因,则是因为肇事者动用了社会力量,明枪暗箭地表示如果对方依然执拗,小雨的安危将让小雨爸爸夜不能寐。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得以大白的真相。当然还有更多未知的真相,比如在车祸现场,丢失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而这名小女孩正是从肇事者车上走出才导致失踪。
虽然那些时间里,小雨并没有吃到爸爸带回来的小猪奶黄包,但是看到爸爸回来了,她还是打心底里高兴。但是这种高兴变得不再稳定,因为关于爸爸辞职的事情,小镇上扬起了流言蜚语,有传言称爸爸品行不端,收受贿赂,因此被开除,而受害者一家也一直未能走出心结。
这些事情年少的小雨并不知情,但是她亲眼见证了爸爸的辉煌时刻,看着他从郁郁寡欢到慢慢释怀。
能用余生的希望去陪伴爸妈,就是小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吧!
火车站台上,小雨紧紧地抱住绿子,孩子气地说道:“回家一定要记得想我啊!不然以后一起吃饭全都你付钱,嘿嘿~”
绿子没好气地说:“哎呀,好好好,一定保证每天都想你,不然谁请得起一头猪吃饭啊,就你这胃口,不出半个月就得给我吃破产咯~”
“由东城开往叶山的K6248次列车马上就要检票了,请乘坐K6248次列车的旅客……”
广播里传来了即将检票的消息。
小雨和绿子依依不舍地告别。
“快回去吧,自己一个人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实习要多赚点钱这样以后才能包养我知道吗?”
绿子挥挥手向小雨说道。
“知道啦!等我成了富婆,一定好好伺候您!”
小雨用力地摆着手示意绿子快去检票。
过了安检,绿子一个人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吃力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周围坐满了归乡的人们,就连过道里也拥挤得站着人。
绿子庆幸自己还有个位子可以坐。即使那是个非常不舒服的绿皮硬座。
回家的旅途长达18个小时,旅途中的风景变换了样子,白天,黑夜,城市,农村,荒漠,隧道。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偶尔传来小孩的哭闹声,但大部分时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想想这满车厢几乎都是同乡人,绿子的心里不由得燃起了暖意。
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拿出了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哪怕是记录这孤单但却可爱的旅途也是好事。
“明天我就要回到我的家乡了,那是一个满是灰尘的小镇,像我见过的所有小镇一样,一篇乱糟糟,闹哄哄的,一条已经破旧的省道贯穿小镇,伸向远方,小镇里经常有很多外地的车子经过,货车司机在这个小镇加满油,再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包子,喝上一碗胡辣汤,就继续风尘仆仆地上路了,把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忘在脑后。”
绿子写下这段话,仿佛自己很熟悉这个小镇。
实际上,绿子和小镇的缘分,并不是从出生那天就开始建立的。
绿子的妈妈在省道上的加油站上班,绿子的爸爸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民。一家三口过着不富足的生活,但眼前的温饱已经让他们满足。
因为爸妈经常说:“我们家绿子出息了,我们家绿子在东城读大学。”绿子的家庭有些贫穷,但是爸妈给予绿子的爱却非常充裕。
18岁生日那天,绿子的妈妈休了假,跑去县城里给绿子买了一款限量款的施华洛世奇手表。尽管绿子的每一次生日都会有蛋糕,但这么贵重的手表,她还是第一次收到。
她高兴坏了,妈妈为她带上手表,没什么文化的绿子妈妈对她说:“绿子啊,今天你就满18岁了,爸爸妈妈没什么好送你的,妈妈听你赵阿姨说现在这个手表特别流行,好多大学生都戴,所以妈妈也给你买了一个……”说着说着妈妈竟然哽咽了,她接着说道:“绿子啊,其实有一件事情,妈妈一直在骗你,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答应妈妈,知道了以后一定不要怪罪妈妈好吗?”
绿子听到了这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这些年在小镇上的生活……想到经常有叔叔阿姨调侃她说,我们绿子出落得可真水灵啊,一点都不像你爸妈的农民模样……想到她八岁那年听到奶奶和妈妈的谈话,“咱不瞎折腾了,看不好病就不看了,我们有个绿子就够了”……想到家里从来没有她小时候的照片……她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我只有你一个妈妈,你永远都是我妈妈……”
那个生日,妈妈和绿子都留了好多眼泪,那一天,是10月10日。
妈妈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就在12年前的今天,晚上我从加油站回家,你躲在加油站后面的停车棚里,你那么瘦小,眼睛大大的,水汪汪地看着我,你穿了一件绿色的上衣,你说我饿了,我看着你好可怜,就把你带回了家。”
“你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带着你去报警,警察说这种情况只能送去福利院,我带你去福利院的时候,你紧紧得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然后我就去咨询律师问能不能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勇气,我一个农村妇女也不懂什么法律条文,就到处问,去警察局,去福利院,最后终于把你留下来了,妈妈就是不忍心把你送走啊。”
绿子说:“妈妈,绿子只有你一个妈妈,你是我最好的妈妈……”
绿子在火车上想到这些,心头不由得酸楚,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绿子的心一直和妈妈在一起,一直都和小镇在一起,小镇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家。
18个小时的长途颠簸之后,绿子终于回到了这个属于她的小镇,还是熟悉的乌烟瘴气,人们在喧嚣嘈杂中开启一天的新生活,油条包子胡辣汤的味道,哇!真是太幸福了,绿子在心底里大声地说道。
绿子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满意得放回兜里。用心地感受着小镇的风土人情。
不久后,过年的钟声准时响起,绿子爸爸去天台放了一桶烟花,爸爸妈妈和绿子站在天台上开心地喊着:新年快乐!!!好生痛快。一家三口的快乐虽然坎坷,但至少在团圆的那一刻,是发自内心的温暖人心。在这个世界上,比亲情爱情更美好的,是陌生人的善意。
十二点一到,东城的上空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巴黎街的街头矗立着一座小型埃菲尔铁塔,灯火通明之中显得无比绚丽,在塔的底部,大红色的Happy new year尤其醒目。
“爸爸妈妈,你们过去,我帮你们拍张照!”小雨兴奋地说道。
小雨拿出手机,指导爸妈如何摆pose才好看,看着手机里有些苍老的爸爸妈妈,小雨感到由衷的高兴。人生如浮云啊,陪伴是我给能给你们最好的礼物,想到这些,一向乐观的小雨鼻头一酸。
而李琦真的在艾菲尔铁塔下跨了年,当绿子和小雨为除夕的钟声而欢呼时,李琦漫步在巴黎的街头,这里并没有浓重的年味,塞纳河畔漫步着许多金发碧眼的异乡人,马尔斯广场的鸽子也和中国没什么两样。爸爸妈妈已经开始了购物之旅,而李琦更热衷于用相机记录下这一路上宝贵的回忆。当夕阳西沉的时候,她举起相机,把埃菲尔铁塔下的这份浪漫收藏进了快门里。
翻看照片,有一张无意中抓拍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她穿着浅绿色上衣,浅蓝色牛仔裤,很是精神,女孩面对镜头大笑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洋娃娃。
这时李琦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拿出手机翻了翻QQ空间,找到她和妹妹唯一的一张合照。两个小朋友穿着一样的衣服,绿色的上衣,浅蓝色牛仔裤,扎着精致的小辫子,洁白的脸蛋上泛着纯真的笑容。
李琦定睛看了看照片上的小女孩,心里想,要是妹妹在的话,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呢!
不知为何,虽然她早已忘记妹妹的样子,但每每想到自己还有个妹妹漂泊在外,过着不知怎样的生活,她的眼睛里总是忍不住泛起泪花。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能找到早就应该找到了,说完她锁上了手机屏幕,稍微整理了下情绪。不远处,李琦妈妈招手说道:“琦琦,过来,你来试试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来了,妈!”
身材纤细的李琦小碎步地奔跑在马尔斯广场,依旧气质非凡。
远方的绿子望向天空,一点也不好奇6岁之前的她过着怎样的生活。
(仓促之作,细节之处有待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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