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罗成歆先认出了方延盛。
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方延盛怎么也没想到,好好一个小长假,他不仅没有享受到所谓的田园胜景,还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老同学罗成歆。他向后视镜里看去,一群一群游客由远及近朝他这个方向涌来,一点也看不出来来停歇的势头。没有交警,人车混行,本勉强可以同时经过两辆汽车的乡村小道挤得满满当当。发现了商机而见缝插针的小贩锲而不舍地敲开每一扇车窗,矿泉水、小面包、方便面的价钱翻倍也依然有人买账。罗成歆混在其中,他卖的是气球和风车这一类的玩具,被孩子的哭闹弄得心烦气躁的父母当然愿意用几十块钱换来几十分钟的安分,车流受阻,罗成歆的生意收益不错。
罗成歆拿着两张钱的左手轻轻叩了叩下一扇车窗,又立即低头着急把钱随意塞进腰包。方延盛的车窗本就半开着,一个一个挨挤碰撞在一块儿的彩色气球让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可“不用”和“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老方!”罗成歆一声大喊教他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应。这是俩人大学毕业后首次见面,他们少有联系,当时方延盛留校读研,罗成歆选择回家创业,见面机会不多。要不是这次小长假,家里让他回来一趟,方延盛估计自己很难再见到罗成歆。
不过现下,方延盛心中可没有偶遇老同学的惊喜与兴奋。他的眼皮疲惫地耷垂向下,双手手指不时敲打抚摸方向盘上的纹路。堵车一小时,不论是和前面那辆车上的中年男司机每隔十分钟便破口大骂一番相比,还是相较于旁边的年轻女孩一直埋怨男朋友来说,方延盛的表现算得上是相当冷静淡定。“是不是等着急了?堵车就是这样,估计没几个小时出不去。”罗成歆看出了方延盛的不耐烦,从他后方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方延盛,方延盛的手与此同时向车后座伸去,罗成歆一把将矿泉水从车窗中塞进,直杵到方延盛眼前:“给你的,老同学哪能要你的钱。”他会错了意,方延盛只是从后座拿出了一瓶矿泉水,“谢谢,我自己带了。”罗成歆的还想说点什么,后面有人叫他:“哎,卖气球的过来一下!”“来了!”罗成歆又转向方延盛:“我过去下”,走了。
喧杂吵闹的环境里待久了,人便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方延盛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后悔的情绪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放假前的一个星期,家里来了一通电话,父亲说让他无论如何假期都要回家一趟,母亲的病又严重了。他本没有回家的打算,但电话那头的母亲说话断续哽咽,不时咳嗽几声,不管真假,母亲话里的哀怨伤心还是让他放心不下。那天早上,他特意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幸好他这天只有一节课,下午便驱车回家。实际上,路上他已经想到了母亲身体状况的多种可能性,而到家后看到母亲颇有精神的脸色,他也只能暗暗叹一口气。
下雨了。
一滴水珠溅落到方延盛脸上的时候,方延盛下意识地这样认为。窗外,罗成歆的脸又出现了。“老方!”罗成歆的手上满是汗水,天空依旧阴沉灰暗而没有生气。方延盛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一问出口,方延盛就感到不太合适。走街串巷的行当里,罗成歆显然是老江湖,他的三轮车虽然旧得掉漆,但上面挂着、摆着的小东西排列得井然有序,十分讲究:新奇的小玩意儿摆在中间,经过孩子边上时,要好巧不巧地发出响动吸引他们的注意。玩具风车鲜艳多彩,最上方的气球上印着时下流行的动画片里的主角。每个人头顶上的竞争空白区里,罗成歆的小三轮车暂时还没有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罗成歆的兴奋难以掩饰,“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你也是被广告给骗了吧?”竟让罗成歆说对了,方延盛觉得有些窘迫,他不知道的是,罗成歆一大早就来了,占了个景区入口的位置,游客渐渐多了,大多数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失望。景区里的大部分项目没有完工,即管是向游客对外开放的,也能看出开发商的诚意欠缺:花园小道由几块木板拼成,几个成年人走在上面感觉摇摇晃晃;新铺的草块浮在地面上,像被丢弃的水萍一样邋遢乏味,令人满意的项目屈指可数。罗成歆在入口处的收获不多,却苦于找不到破解之法,强撑一个小时以后,他发现了转机,干脆直接在离景区几公里外的村口做起了生意。村口是进入景点的必经之地,如果从天空上方往下看,车辆像一颗颗棋子被堵在葫芦肚子里,进退不得,无法动弹。
罗成歆并没有接过方延盛抛出的话题,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今天的生意,并得意地讲起他的售卖策略,双手随着主人说话情态而不断上下翻舞。真怕自己出口打断老同学的演说,方延盛忍耐着不说话。
“你呢?孩子应该也差不多该上小学了吧?”不知何时,话题转到家庭生活,方延盛含糊地应了两句,推开车门,“我去前面看看什么情况。”“行,你快去吧。”方延盛心里长吁一口气,整了整衣服上完全看不出的褶皱,他回头向罗成歆说了句“等会见”。
他们并没有再见面。犹如毛线球般缠绕纠结的严重堵车点上,方延盛等来了交警,烦躁无望的情绪逐渐平复。方延盛还想和罗成歆寒暄两句,说声再见,后面的车主却不停地按喇叭催促。他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罗成歆的身影,只好踩下油门。
算了。
方延盛觉得就算再见面,他也很难和罗成歆说出什么交心话。当天晚上回到家后,他打开电视,特意换到从未关注过的本地电视台。航拍器下的景点里,所有人和车都缩成了一个个小点,他想象如果近景拍到了罗成歆的脸,该是额头的汗水沿黑亮的皮肤淌到脖颈下,笑容像一张贴纸挂在脸上,对游客,也对自己。方延盛听着主持人播报长假期间新景区游客爆满的消息,按下了换台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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