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七万人被纪念的那个头七,我刚刚下了飞机抵达陕北。赶到宾馆打开电视,所有的频道都是半旗,是政治局常委在中南海,是农民在田间地头,是工人在车间厂房,是孩子在校园操场,是解放军战士在界碑旁,齐齐的默哀。我们这个国家难得的如此步调一致。
我走到窗前,认真地按着电视里的指令低头默哀,泪水盈满了眼眶。街上传来了凄厉的警报声。在这无比的压抑里,我突然觉得,那块刚刚地动山摇的土地上人们在各样的奔忙,而我在这里不紧不慢的工作相比之下如此的无足轻重。在这样的时刻,难道不应该在那里?
过了一周出差结束,回到北京直接买了去成都的机票。去做什么?不知道,找谁?不知道。
机场候机的时候,戴着鸭舌帽的阿宝坐在另一端。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好像我们身份互换了似的。
上了飞机,又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刘伟和赵炎互相探寻着是谁把他们召集到了一起。扎着H头皮带的付笛声跟着形影不离的任静坐在了我的旁边。
虽然从没追过星。坐在一个明星身边究竟还是有一点不一般的体验。重感冒的任静很和善,给我介绍他们是去汉旺做义演的。听说我用自己的年假去灾区,还特意隆重地说给付笛声和别的明星。我拿了百服宁给她,认真叮嘱了用法用量。
机场等行李的时候看到有倨傲的官员指挥着别人把贴着红十字标识的纸箱装在推车上。架势比那些明星大多了。
等到了自己的大背包之后打车去了成都有些偏远的某个小区与几个以前NGO同事汇合。和他们一起借住在了一个熊姓志愿者家中。
次日,同事联系好了货车和越野车。我们跟着来到了一个仓库装车。1.5吨的小货车上装了满满的药品和食品。装车的志愿者中遇到了另一个熟识的山西志愿者,听说我们要去茂县,非常诚恳地希望搭车前往,还提到他有多年货车驾驶经验。然而所有的座位都满了,我算是挤上末班车的最后一个,心里悄悄的有些庆幸和得意。
装好车后出发。一辆解放卡车,一辆穿山甲越野俱乐部租的丰田4500。乘员共六人。
过了雅安之后在路边加油。当时油料紧张,加油站不给加柴油。我们揭开了苫布给油站经理看车上的药品,说明是送到茂县的。油站经理豪气地指挥,给他们加满,自带的油桶也加满,支援灾区的车,就是撤了我的职也要给加。
成都距茂县没有多远。但是因为地震我们不得不从宝兴翻夹金山,到马尔康,绕道松潘再往回走。原先五六个小时的路程现在需要两天才能到。
沿途村庄,路边的小学生都会停下来向路过的车辆敬少先队队礼,有的会举起写着灾区人民感谢您的纸板。那些日子里,人们都会很容易的感动,湿了泪框。
汶川停车打尖,忽然街上冒出很多人。店铺里的人一下都冲了出来,听人说起才知道是有余震了,我们一行人竟都没有感觉。
刚出汶川,前方山上就频频看到冒烟的地方。越野车司机小李经验丰富。告诉我们看到烟就会有落石,要等石头落下后再通过。
于是我们副驾驶的都多了一项新任务,抬头观察,边走边看。
考虑到货车上的两个小伙伴都是风华正茂,我和环境报的记者两个中年男人执意下车把他们换到了越野车上。小车的安全性毕竟要高一些。
有惊无险,晚上抵达马尔康,街头有穿军用雨衣的士兵站岗,英武挺拔。
晚上住在西索民居,在藏族同胞的阁楼上往下看,我们的小货车停在往灾区运粮的大货车旁边,火柴盒一样。一路奔波,睡意在隔壁藏人的念经声中悄然降临。
一路上碰到多次余震产生的塌方,都有挖掘机推土机在清障。随处可见被砸毁的汽车,惨状不忍直睹。更不用说一段段国道上突兀隆起的土堆下,还有多少瞬间被吞没的冤魂。
车过南坝。在同样地形的山里惊奇地看到面积很大的一块平地。上百顶救灾帐蓬排列整齐,井然有序。周围也齐刷刷排列着部队的军绿色车辆和装备。两天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场面。小李淡然地说,做样子的,中央李某某明天要来视察。顿时心里失落了许多。想起项目所在的村镇,为了迎接中央领导的视察所付出的天价财政支出,一遍一遍的彩排和前所未有的对村民的关心,如出一辙。
到了茂县。带来的货物卸到了民政局的仓库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库房出来,用衣服遮着挎在胸前的包。我们疑惑地看向了迎接我们的民政局副局长,副局长摇摇头,小声说,县领导家的,管不了。
我们被安排在了广场上的救灾帐篷里,县城里很多人聚集在此。我们在大帐篷里支起了小帐篷,才能抵御震后阴雨天的寒冷。
第二天,沉重的背包里塞满了药品和奶粉,我们一起前往九顶山。中午时分抵达了半山腰的村庄,坐在义务巡护九顶山保护野生动物的志愿者家里,听他和家人介绍地震时的场景和遭难的人们。山村里的伤亡不大,只有一个不顾瘫痪在床老公的哀求执意跑出家的农妇被倒塌的门楼砸中毙命。
返程的路上经过另一个村庄,看到几个士兵在帮老乡拆危房。知会大家后我一人留下来帮忙,爬上拆了一半的房顶加入了劳动,一根一根的把檩条敲下来,递给了房主人。简单的活计,也不算重体力。但是老房子敲击时扬起很多的尘土,呛得灰头土脸的,鼻孔里全是土。
扎扎实实地干了两三个小时,带队的兵哥都表示服气。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独自一人下山回城。路上收到任静的慰问短信,还表达了对灾区人民的问候和挂念。
副局长上中学的儿子给我们看了好多照片。包括为人熟知的伞兵在茂县失联三天后冒着恶劣环境强行伞降的经过。还有让人悲痛的遇难儿童的照片。地震中,茂县共有三十九人遇难。当时是九寨黄龙的旅游旺季,成都九寨沟往返的游客络绎不绝,当地人说,路上被埋的多了去了。
第三天。我们坐小李的车去了黑虎寨。路旁给受灾的村民赠送手电的老师被政府官员严厉的喝止,声称所有的赈灾物资必须交到镇政府统一发放。
县城里好多店铺已经恢复营业,理发的壮汉大声呵斥着未经允许给他拍照的人。担着担子的小贩在卖新鲜的樱桃,黑红色的果实似一粒粒珍珠般透着诱人的光泽。如果没有残垣断壁,很难想象半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离开茂县,小李星夜兼程,从平武方向一直开回了成都。
随后,在五一二办公室巧遇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贵州NGO的朋友,搭他们的车去了遵道镇,又做了一周的志愿者。友诚和万科组织的救援工作井然有序,大家分工明确。我的任务是走访附近村里的孩子,组织他们活动。
志愿者中有一位天津来的张阿姨,性格爽朗,嗓门大。每天给大家做饭,任劳任怨。
遵道志愿者组织的很好,一批一批的轮换,坚持了很久才解散。
回到成都,和志愿者队长,深圳登山协会的野马一起去找成都某知名NGO和其它的渠道,希望得到车辆方面的支持,未果。欣慰的是后来介绍了某组织的环教车去开展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活动。
受朋友的托付,返程前又专程去都江堰的大观镇,一个一个落实了谢霆锋资助的十个学生的下落,全部安然无恙。
那一年的五月,人们很容易激动,常常为小事感动。慢慢地,一切又恢复了原样,除了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他们的伤一直无法愈合,每年的五月十二日,还会再揪心地疼一次。
不信的话你去看北川中学的遗址,那根残存的塔吊上,那个叫贺川的孩子的妈妈,已经挂上了第九幅写给孩子的信。字里行间,思念和痛依旧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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