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父亲是国学大师，在宫里教导太子学问。

那年她齐眉垂髫的年纪，父亲寿辰，正逢七夕，太子亲临府上为父亲祝寿。

院内有一架葡萄树，郁郁葱葱间玛瑙晶莹。

太子握了她的手，坐到葡萄架下面，示意她噤了声。

“今天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我听宫里嬷嬷说，藏在葡萄架下面，能够听到他们说悄悄话呢。”

她瞪圆了眼睛，捂紧了嘴巴，支起耳朵听，只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

太子神秘地说，“我听到他们的悄悄话了，纤云弄巧……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深情而专注。

她恼恨自己太笨，眼里心里只有他的样子，所以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却不知府里哥哥带着侍卫四处寻她，心急如焚。

长大后，她不顾父亲劝阻，执意进宫为妃，哥哥把她背进了花轿，送进了容华宫。

她从家里移来一株葡萄树，暖好的天气里，就搬了绣墩，坐在架下眼巴巴地望着宫门口。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捕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他身边的女人来了又走，他已经忘了容华宫，忘了当年和他一起躲在葡萄树下的女孩，记不起她的样子。

“皇上，容华宫里怎的养了那么多的鹊鸟，大早起扰了我的安眠。”他的宠妃一脸的倦意。

他心疼地安慰她，命令侍卫全部射杀了去。一个不留……

后有宫女战战兢兢来报，容华宫里的主子好像魔怔了，躲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不肯出来。

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她，模糊记起了什么东西。

他的宠妃斥责宫女道，“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也来让皇上烦心，把葡萄树砍掉不就好了吗？”

他挥了挥手。

三日后，她的宫女大胆闯进殿里，含着泪央求他，她坐在原地不吃不喝，痴傻了三天了，昨天夜里秋雨沁凉入骨，淋了整晚，怕是不好了。

他有些动容。

宠妃道，“她爹已告老还乡，哥哥也不过是个小侍卫首领，没得依仗，便要死要活地要挟皇上了么。”

他叫了侍卫将宫女赶了出去。

又有侍卫急急来报，她的哥哥不顾劝阻，要硬闯容华宫，听皇上示下。

他终究念了恩师一点情意，没有当场斩下，带了弓箭手起驾容华宫。

院子里，一院狼籍。葡萄树已被整株砍去，枝零叶落，陷入泥泞里。

她坐在枯叶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如同惨败的落叶，枯黄，萎靡，单薄，可能只要一阵风，她就有可能飘零凋落。

她的哥哥轻揉她僵硬的身体，心疼地红了眼眶，

“妹妹，放轻松一点好吗，咱们走，跟哥一起回家。”

她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了一句话，他慢慢走近，才听清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的心被猛然撞击了一下，有点疼。

哥哥弯腰抱起她，“既然皇上不心疼舍妹，能否看在家父的份上，准臣带妹妹回家？家里才有她最喜爱的葡萄架。”

她把头埋进哥哥胸前，

“我再也不要葡萄树了，他是骗我的，牛郎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我整整听了五年了……只听到织女一个人的哭声，还有成群的……鹊儿的悲鸣声……昨天，织女又哭了，下了……好大的雨……”

她声音越来越低，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再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