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 我眼中的凉州女人
关于凉州女人，我写过很多文字，有人喜欢，有人反感。喜欢的人，觉得我写出了凉州女人最美最无我的一面；反感的人，嫌我写出了部分凉州女人的实惠和功利，还有人，觉得那些关于偷情的情节很扎眼，总的来说，就是觉得我丑化了凉州女人。
其实，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尤其是在社会发生巨变，质朴的价值观受到冲击，人们变得越来越功利的大环境下，人性中的复杂，更是会表现得格外明显。当我把自己观察到的一切，真实地写出来时，其中必然会有一些让人看了舒服的内容，也会有一些让人看了不舒服的内容，这很正常。所以，虽然有些人说，我丑化了凉州女人，但也有很多人因为读了我的书，对凉州女人肃然起敬。就像我常说的，“世界是心的倒影”。
当然，也有些文字，只是我某个时候的情绪，本来，过了也就过了，可文字一旦被定格下来，也就由不得自己了。就像这些日记中的很多情绪，也许我刚写完，它们就消失了，但因为形成了文字，还被保留了下来，它们也就被定格了。所以，情绪永远都不能代表我，也不能代表我表述的对象，因为一切都在变化。
说起来，我在文字中评价凉州女子，就是从下面的这篇日记开始的。前面虽然也浮光掠影地说过一些，但像这篇日记这样，大篇幅地议论，之前从没有过。从中可以看出，那时的我，对凉州女子，确实是有偏见的。
1981年7月19日 星期日 晴
最近，同学们无论提到哪个少女的名字，都会有人骂她破鞋，不知是那少女真的不珍惜自己，还是引人嫉妒招来了谣言？这种事，虽说跟我没啥关系，也没啥好评论的，但我还是可以说说我的观点吧？
有一位同学说，少女总爱把纯洁和漂亮当成高傲的资本，我觉得，即使真是这样，也是正当的。只是，有些姑娘没有这些资本，却还是傲气十足，看不起别人，就显得有点不可理喻了。
少女应该是温柔可爱的，但为啥我们身边，总有一些少女显得冷酷、可恶、卖弄风骚和故作高贵呢？这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可笑了。
记得，前几天，我陪一个同学到幼师班去，这位同学只想玩玩手风琴，却遭到了冷遇，原因是家境贫寒。幸亏，我没遇到这种情况，要不然，我定然会冲冠一怒的。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纯洁和高尚的，但我看到的，却大多是赤裸裸的金钱和利益关系，这让我觉得可悲可叹。
不过，如今的凉州女子中，又有多少人不是向钱看的“先进”人物呢？
所以，有时我想，干脆当个独身主义者吧！这也许是幸福的，但或许，苦恼会大于幸福吧！不过，就算苦恼也没啥，即使在爱情上不得意，也可以收获事业上的成功，而且，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以后，我不想谈那么多爱情方面的问题了，我要大篇幅地讨论人生观和爱情以外的问题。
我上师范的那时，班上同学没几个谈恋爱的，就连有过恋爱经历的人，也不多。我们对女孩子的了解，大多处在一种想当然的状态，有时的文字中，还有一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味道。
好像这也是我青春期的一个特点。
对美好异性的向往，充满了我生命中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在四十岁之前，除了妻子，我很少跟异性有来往。即使有来往，我也大多显得很严肃。朋友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雪漠一见女性，就把自己放在供台上，变成了神像，到时候，想下，也下不来了——这当然只是我那时的外相，我的内心，就像这篇日记中所说的那样，是敏感、多情而偏激的。
虽然在这篇日记中，我说以后自己不想谈爱情方面的话题了，要大篇幅地谈论爱情以外的事情，但事实上，在后来的日记里，我还是写下了很多关于爱情的文字。现在看来，那些文字虽然显得有些可笑，但我可以理解，毕竟，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即使有时显得很偏激，即使他对爱情充满了向往。
我心中的爱情，总是很纯洁，就像我对人际交往的那种向往一样。或者说，那种纯洁的交往，一直是我交朋友的原则。对待朋友，我从来都是真诚的，从不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些什么东西，哪怕人家觉得很正常，我也不愿意——呵呵，要是朋友有好书，那就另当别论了。一见好书，我总是“原形毕露”，欣喜若狂，来者不拒。有时，学生们也会送我一些书，我总会欣然接受。对好书的爱，我是永不满足的，生命不息，爱书不止。在其他方面，我没大的兴趣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现在看来，日记里那些关于爱情的文字，其实是很有趣的，陈亦新他们看到时，总是笑得满地打滚。你会发现，里面充满了超于常人的敏感、偏激和幻想。连我自己也不得不相信，对爱情的幻想，成了我训练想象力的一个重要方式。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曾说过，我对女性的几乎所有向往，后来都出现在我的小说中，像《大漠祭》中的莹儿、兰兰，像《猎原》中的豁子女人，像《白虎关》中的月儿、《西夏咒》中的雪羽儿，等等，她们其实都是我向往的女性。当然，莹儿和兰兰的身上，也有我和妻的影子，但她们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体现了我的一种向往。也正是因为这种向往，我才能塑造出鲜活的她们。
在那时的现实生活中，我跟女性的交往非常少，这不是别人不好，而是我的期望太高了。我总是希望，身边的女子，会像我向往的女性那样。但事实上，除了不多的几人外，我身边没有那样的女子。对其他凉州女子，我的评价大多不高。原因我也说过，在生活中我遇到的，多是追求实惠的女人，更有不利己而害人者。
比如，《大漠祭》完稿之后，我们曾开过一家图书公司，由鲁新云负责，雇用了几个凉州女子。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经历了在凉州的第一次被伤害。
这事发生的那时，我们在搞一个公益性文学协会，一个女子串通几人，撕毁了我们的所有档案，还破坏了好些办公设备，包括沙发，也被他们用刀子给割坏了。此外，他们能想到、能做到的许多坏事，他们都做了。那些事，对他们没啥好处，但他们偏做，因为他们不想叫我们好过。这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我平时对他们很好，该给的都给了，也很尊重他们，他们是没有理由做这事的。后来，我想来想去，才终于明白，他们是看到报名参加活动的人多，觉得我肯定赚了不少钱，于是心理不平衡，生起了怨心。这种心态，凉州俗称“见不得叫花子端定碗”，意思是，谁比他们过得好，他们就恨谁。这种现象，在凉州不在少数。
不过，现在想来，凉州女子绝大多数还是很好的。干坏事的，毕竟只是个别。而且，我说她们大多实惠，那是针对外人，她们对自己的家人，又最是无私，近乎于信仰。这样的参照系，注定了她们在有些事情上的局限与狭隘。当然，她们这样，也不能全怪她们，这是历史文化和地域文化的使然。
尽管在我的作品中，对凉州着墨较多，对凉州人剖析得也最多，但凉州也好，凉州人也好，其实都是我看世界的一个窗口。人性都是一样的，我文章中出现的许多东西，好的、不好的，其实都不是只有凉州才有，也不是只有凉州人才能做得出的。他们反映出的，不过是人性大海中的一滴水，及其背后的文化。其中，文化与人性、文化与命运的关系，也是我一直在探索的。我的作品中那些女性的命运，真的讲出了很多女性的故事，所以，虽然是我塑造了那一个个的角色，编出了那一个个的故事，但读过它们的人，却都觉得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女子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像自己身边的人一样熟悉，又说不清到底像谁。其实，她们并不是具体的哪一个人，而是分别代表了女性灵魂中的某个侧面，是真实灵魂的再现。所以，读一读她们的故事，想一想她们的命运，对每一个女性，甚至对每一个男性，或许都会有所启迪。
女性是个非常有趣的性别，好的好到极致，分明是菩萨；坏的也实在不堪。解读前面的日记时，我用“下作”一词，来形容女人最糟糕的一些行为。有人就问我，哪些行为是我认为最下作的？我答曰：流言。所以，世间就有“长舌妇”这一称谓，专指那些爱说闲话的女人。
传播流言是一种典型的小人行为，许多其他方面非常好的女子，也往往容易在这一点上犯错，一些品质有问题的女子，更是这方面的高手了。她们如果觉得自己受到了漠视，就有可能会自以为是、异想天开地生起嗔心，大造流言，毁人慧命。孔夫子说，“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指的正是这类人。这类人，是最需要我们生起警觉的。
需要说明的是，后来，我还是遇到了一些非常优秀的凉州女子。
作家雪漠： xuemockh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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