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变了,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挺起了腰板,挽起了裤腿,像男人一样挑担、搬砖。下班的时候,肩上扛着铁锹,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走在男人堆里,毫不拘束地谈笑着。
乡亲们也变了,挣多少钱是他们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像我这样一个月49块钱的老师,在他们眼里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读了书也没好到哪里去,干嘛要逼着自家娃读书呢?
这些变化,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别人的嘲笑,闲言碎语,听听也就罢了,不会给我带来影响。但是等我看到学生们开始流失的时候,我的心撼动了。
劳务招工的消息飘进村庄后,人们像开闸了的洪水一样涌出去。遥远的南方,是村民心中富饶的天堂,谁都想去那里开开眼界,赚两桶金回来。穷怕了,金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只要符合招工要求,村民们就把自家的娃拉来报名,送他们去遥远的南方打拼。
我辛辛苦苦送进初中的孩子们,像一个个迷途的羔羊,找不回来。
最先跑来跟我说休学的是徐向南。她是家里的大女儿,“南”字谐音“男”。父母为了生男孩,给三个女孩命名向南、惜男、顾男,终于第四个是男孩。徐向南是自己找到我说要辍学的。十五岁的她,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说:“祈老师,我不能上学了。我是家里的老大,要帮爸爸妈妈养家的。我打工可以挣些钱。”
“我明白,但是能不能等到你读完书?”
“我早一天挣钱,爸爸妈妈就少一些抱怨。”
我送了本书给她,叮嘱她:“有空还是多读书,读的书是给自己的财富,虽然你看不到。”
像男生一样大大咧咧的徐向南也掉了眼泪,转身离开了。
还有家长跑来办退学的。我似乎没有一点儿拒绝的理由。
“祈老师,我们家胜男不上学了。现在劳务叔叔(输出),孩子们有更好的出路了。出去打拼一下,比在这山窝窝里强。你说是不?”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祈老师,给赵英子办理一下休学吧。劳务招工有适合她的,女孩子,到外面挣些钱,安个家,有指靠了,也就不图什么了。”
我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们是否自己愿意去劳务打工,她们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大人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为她们安排了未来。
“祈老师,李金斗和李银斗也不上了。他们大哥李二斗来信了,在南边随便寻个差事,也比在家强。” 李麻子提到了逃走的李二斗。
“李二斗?他怎么样?去了哪里?”
“好着呢!在一个什么市,我也记不住。”
“他现在干什么呢?”
“在一个工厂里,每个月都寄钱过来。这臭小子,算没白养他。”李麻子提到钱的时候,脸上绽开了笑容。
“金斗和银斗马上参加高考了,成绩还不错,考个大学没问题的。”
“上个大学又能怎样?要是出来当个老师,太没出息了,等着饿死。要是进什么厂,还不如早点进呢,到时还能混个车间主任什么的。二斗现在手下还管着几十号人呢,还有上了大学毕业的呢!”李麻子自以为看懂了一切,奚落老师的话让我一阵阵心痛。
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初中,还没发扬光大,就胎死腹中了。学生慢慢在流失,我感到心在一滴一滴往外滴血。我苦口婆心规劝每一个要退学的孩子和家长,往往被批驳地体无完肤,连我教师的职业都被践踏在脚底。当人们向钱看齐的时候,穷酸的教师是第一个让他们拿出来做反面教材的案例。
我给他们以知识的财富,他们却视为粪土。
每次看到砖厂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魔,吞噬了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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