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回忆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多过了期待，宛如阳光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时间细沙般地从指间流走，而那些曾经以为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却又不时地在最幽暗处打着温柔的招呼。

有那么一句诗：“思想一经说出就是谎，谁理解你生命的真谛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私人化的记忆，它们隐藏于内心深处找不到出口，却又很难与外人分享，毕竟把自己一刀刀地切开来示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却以最温柔的方式和自己的过往交谈，并以最具有个人风格的电影语言与观众分享——这就是他的新片《痛苦与荣耀》。

下面的海报上，前景是主演班德拉斯，而投影显然是导演本人，它明确地告诉观众，这是关于阿莫多瓦本人的故事，是属于他个人的《八部半》。

这部片子是阿莫多瓦第六次参加戛纳主竞赛单元，也是第六次与金棕榈擦肩而过。这一次他输给了奉俊昊的《寄生虫》。

没有必要比较这二部片子的好坏，它们完全不同。《痛苦与荣耀》更适合有故事、有回忆的人独自观看。

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凭借此片男主角萨尔瓦多得到了戛纳最佳男主角奖。

01

萨尔瓦多是一位电影导演兼编剧，他已近晚年，诸病缠身，灵感枯竭。这一切都让他陷入了无边空虚之中。

（电影导演萨尔瓦多）

他经常把自己投入水中，冥想回忆，试图用那种迫近窒息的感觉来缓解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

重温往日的荣耀或许可以治愈自己。当他得知自己32年前编导的旧作《滋味》被当作经典、即将修复后重新上映时，他重新审视了这部片子。自从首映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过，因为他不喜欢这部电影，他觉得电影的主演阿尔贝托没有按他的意图来演而毁了这部作品。32年后再看这部片子，他却发现阿尔贝托演得比以前更好。当然，不是电影变了，而是他自己变了，是岁月让他变得平和宽容，让他可以从另一个维度去理解种种过往。

于是他决定去找男主演阿尔贝托，他们自从电影首映式以后就闹掰了，从此视若仇敌，再也没有见过面。他想借这个机会与阿尔贝托和解，同时也与他们共同的作品和解，与32年前固执的自己和解。

他和阿尔贝托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曾经固执而放任不羁。他们因见解不同而分道扬镳，但电影又让他们殊途同归。

“我对电影的概念总是联结着夏夜的微风，只有夏天我们才看电影。巨大的一面墙，刷成白色，电影就投映在上面。我尤其记得那些有水的电影：瀑布，沙滩，深海，河流，或是泉水。光是听到潺潺的水声，我们这些孩子就忍不住想撒尿了。于是我们就地撒尿，就在银幕两侧。童年的电影院，闻着永远是尿味，还有茉莉花香， 还有夏日微风的气息。   ———阿莫多瓦《痛苦与荣耀》”

（演员阿尔贝托）

正因为如此，他把自己最私秘的一部作品《瘾》交给了阿尔贝托，并要求隐去自己的作者姓名。

02

《瘾》写的是萨尔瓦多年轻时和同性恋人曾经三年的狂放经历，他们相识于马德里，周游了全世界，最后又各奔东西。时至暮年，这段感情依然在他的心中无法释怀，唯有借作品寻找出口。

阿尔贝托在小剧场里的演出把自己最大限度地贴近观众，仿佛在自家客厅里微醺之后，对朋友忘情地倾诉。

阿尔贝托在演出

“爱或许能移山倒海，却不足以拯救你爱的那个人”，台上人演至情深处，台下的一位观众早已潸然泪下。

（费德里克）

他就是萨尔瓦多的那位同性恋人费德里克。他机缘巧合地来到了这个剧场，成为一个观众，猝不及防地看到别人表演着自已最沉痛的故事。虽然剧本隐去了所有真实的姓名，但他还是“认出了每一个字”，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故事只属于他们。

他通过阿尔贝托找到了萨尔瓦多。他们象老友重逢一样拥抱、寒暄、互说家常，多年的别离让他们常常是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微笑却又时不时的眼眶湿润。正如那句诗：“若我会再遇到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向你问候。以沉默，以眼泪？”

（你拿着儿子的照片笑说已为人父，却不知在恋人的眼里那正是你年轻时的模样）

当萨尔瓦多得知费德里克已经回归“正常生活”，戒掉了毒品，有了妻儿；他决定为自己的这段感情补上一个结局。

最终他们都克制了自己的欲望，互道再见，但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段或者几段并不完满的感情，它们也许并不足为外人道，那种痛苦唯有亲历才能感知。但只要心存宽容与珍惜，时间定会治愈这些创伤，积淀下来的就是最纯粹的温柔。

03

“母亲”这个形象在《痛苦与荣耀》中贯穿始终。佩内洛普·克鲁兹以戏中戏的方式扮演了萨尔瓦多回忆里年轻时的母亲，她美丽、乐观、坚韧，在最困顿的岁月里，独自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坚定地把儿子抚养成人。她把儿子送进神学院，希望他成为一个神父。而儿子却凭着天籁一样的童声走上了艺术之路。也许正是她擅长的弗拉明戈，让儿子遗传了她的艺术天赋。

年轻时的母亲

而今，母亲已垂垂老去，萨尔瓦多却心存遗憾。他和母亲促膝交流表达着自己的愧疚。

看到此处，我不禁泪目。在记忆中，年轻时的母亲比佩内洛普·克鲁兹还要美丽，而如今她已苍老得让我不忍直视。也曾想和她面对面地聊聊天，却又往往不知从何说起。能做的，只能是多多陪伴。

“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想要的那个孩子”，这是许多孩子想对父母说的话；

“对不起，我太想你成为我想要的那个孩子了”，我想，这也是许多父母想对孩子说的话。

萨尔瓦多最终没有实现母亲的遗愿：让她死在她生活过的村庄里。她在医院的ICU里去世。

（电影最后一幕，母子俩的温柔对视，随着导演的一声“Cut”，永远定格在记忆中）

04

有些人如同流星般划过你的人生，但那短暂的光亮却能点燃你心中最初的欲望之火。

萨尔瓦多在一家画廊里看到了一幅无名的画作，唤醒了他心中的又一段童年记忆。

这幅画出自于一位泥瓦匠，他是个文盲，但又是个艺术天才。他把萨尔瓦多小时候住的地穴装饰得充满艺术气息，还在一张包装纸上画下了小萨尔瓦多。

也就是以那个躁热的夏日，他那健美的身姿给萨尔瓦多带来了最初的性萌动，成了他心中的又一个难言之瘾。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大多会成为彼此的匆匆过客。然而曾经的邂逅，那短暂碰撞出的火花，却仿佛一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幽微地燃烧，不仅从未熄灭，还经常在你不经意间点燃你的激情。

如今那一幅象征着欲望萌芽的画，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画还是那幅画，人已不是那时的人，能联结彼此的，只有记忆里的那份温柔。

看完了《痛苦与荣耀》，直感觉光阴似箭，刹那间年华老去。亲人、朋友、事业以及一切旧爱新欢终将渐行渐远，陪我们到最后的，只有一生的回忆。

愿我们的每一寸记忆都能被温柔以待，能在最后的相见时，说一声：你好！再见！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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