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流
“妈，我冷，非常冷！感觉脚都要被冻掉了！”
“为什么不早说？妈给你焐一下吧！”
“怎么焐啊？”
“把鞋脱了，把脚放在妈怀里呀！”
“那怎么行？多让人笑话啊！再说，你也会冷的呀！”
“你是小孩子，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妈不冷，妈给你焐一会儿你就不冷了，不信你试试？”
说着，妈帮我脱了鞋，把我的一双小脚放在她的怀里。
我的脚一挨到她的身体，顿觉一股暖流从脚底直冲心底……
三十年过去了，那股来自母亲身体的暖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一辆跑起来叮咣乱响的大客车载着妈和我从县城到市里去给我的嗓子做手术。爸工作忙，妈一个人陪着我、护着我、搂着我、抱着我，八、九岁的我还不知道此时母亲的心有多焦虑、多忐忑。可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一辆没有空调的四下漏风的汽车上我唯一的诺亚方舟就是我的母亲！
早上看到沐沐发的今天的“作业”，心里一动——要写吗？真的不想写！不写吗？一直都想写！好多好多画面从眼前跳过——
“咱们家是两个孩子，不像隔壁你张婶儿家就一个孩子，条件自然比咱家好，你是老大、又是姑娘，就当你替爸妈分担吧，考我们单位在省里的中专学校吧，若真是能考上你就有铁饭碗了，就不用我们再操心了！就可以省下钱供你弟上学了！”
等通知书下来的日子里，看着同学们都去读高中了，我的尿变成了铁锈色……
“你说什么？你想要学画画考美院？我看你是疯了吧你！工作这么好，自己考的，没花一分钱！我和你爸都骄傲着呢！现在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想干，还要考什么美院？你想造反哪？”
“同学们都上大学了，我也想！我怕以后不好意思见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从小就爱画画，一直都想学画的！”我满脸泪水地小声说着。
“你想？门儿都没有！你现在上班了，你弟弟还在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你不说帮家里分担，还要想去学什么画画？你敢！你要是敢出去学，就再也别进这个家门！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一夜不曾入睡的我哭湿了整个枕头……
“什么？你说你从小就喜欢他了？啥眼神儿？个子那么矮、眼睛那么小、长得又那么黑！当老师有什么好？还是个体育老师！算了吧！你还小，不能找男朋友，就算现在是他主动来追求你也不行！赶紧分开！必须分！”
“为什么我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呢？”
“因为我是你妈！！”
一病不起的我足足躺了三天，爬不起来……
“这件衣服倒是挺好看，就是领子有点大…”
“我不买了，妈，咱们回家吧。”
“我姑娘就是懂事，就是听话！”
夜里梦见那件衣服，第二天早上跟她说了。
她顿了一下说：“实在喜欢就买吧，这两年工资都交家里供你弟上学了，自己一分钱也没花过，去吧，去买吧。”
真是高兴啊！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啊！终于可以拥有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去到卖衣服的摊位前，那件衣服没在模特身上，问了老板，说那件衣服刚才被买走了。
就那么怔征地站在那里，突然感到巨大的失落，像是穿越了几个时空又回来，身上掉了一层皮！
不知何故，从那以后再也不向往拥有什么了，再喜欢的东西也只是远远地欣赏着，祝福着……
“这个人条件很不错的，工作好，未来才有保障，介绍人是你表婶儿，错不了的！”
“不去见不行吗？我还不想谈恋爱，还不想结婚！”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必须见！我都答应了，人家对方今天晚上也去你表婶儿家见面，你必须去！”
“都处了快半年了，赶紧结婚吧，明年是你本命年，别人都说本命年结婚不好！你结了婚我就完成了一项任务啦！”
“……………………………………………………什么？………………………………不行！……️…………………………女儿都给他们了…………工资也带走了………………什么？………………………不行！………………………………”
“姑娘，你听妈说，这次妈不拦你，你想考电视台的播音主持可以，但你得跟姑爷商量好，他同意你就考，他不同意你就别考了，反正刚结婚，也是得要孩子的，单位这边正常上班，咱们是‘骑马找马’，考上更好，考不上拉倒。”
“妈，我考上了！笔试第一，综合成绩第二，说是一共收两男三女。电视台现任主持人特别欣赏我，说我文笔好，比她们那里的编辑都强！一定找找人努力一下吧，听风声有人想要花钱顶替我呢。若是坐家等通知，可能这事儿就泡汤了！”
“真的吗？我姑娘可真行！那么多人考你都能拿个第一！咱试试知道自己的实力就行了，反正咱也有工作。”
“妈！我喜欢！我喜欢啊！”
“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哪来那么多喜欢不喜欢啊！再说，咱哪有那么的钱跟人家拼啊？你弟弟还在念书，以后还要工作、结婚…我问问你姑父，打听打听，你别急！”
“妈，今天我听单位的同事说，她女儿的同学去广播局当主持人了。她听说是花了十万块把别人顶了！那女孩儿考试时我见到了，腿有残疾，走路跛。”
“啊，是嘛？用了那么多钱啊……”
“听她女儿说那女孩儿家里很有钱，她妈怕她以后找不到好人家，就花血本给她找个好工作。”
“哦，咱不想了，咱不是有工作吗！咱的工作也是自己考的，还一分钱没花，还是省编，比她们的好！”
我沉默，很想释怀——我可真值钱啊——好吧，成全她吧，她有残疾，不容易……
“…………别生气了，你看谁家不吵架啊？婚是不能离的，还是从小夫妻好，孩子怎么办啊？那么小，你舍得吗？………………做什么买卖呀？我不同意！我没钱借给你！………………你弟弟要结婚了，你是姐，你帮他跑装修吧，他啥也不会！…………这被子真好，妈给你也买一条吧，给你弟买这么多东西，花这么多钱，把你累成这样子，妈一对比，你那时啥也没给你，妈看见你心里难受…………姑娘，妈有事儿跟你商量，你弟啥也不是！气死我了！…………姑娘啊，妈有事想问问你…………”
“妈，你说…………好，我去办…………别急，有我呢…………走，咱们去北京，我带你去看病…………别怕，有我呢！我在这……………………”
我写不下去了！我不想写了！我好累！
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女儿十六岁了，我还有我的任务——我还在努力——我依然爱着自己——我还能提起笔——我还活得很好……
我最深爱的人已经老去……
在我心里，来自她身体的那股暖流依然那么温暖——温暖我自己成为她的诺亚方舟………………
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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