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年12月份,海淀西北方向的小房子不能住了,折腾了一段时间,最终在同事推荐下选择了这个昌平的城中村。
“新家”很小,有窗户却几乎看不到阳光。唯一的优点是便宜,不过这一点也就足够了。我不是那种就花了五十块钱还想找如烟姑娘包夜的人。千八百块的房租,还要啥自行车?
因为空间逼仄,所以适应起来费了些时间。比如第一天就睡得不好,梦见这房间出过事——命案一类的吧,那几天太累,记不得来龙去脉了,在梦里还抱怨了同事,怎么明知道是凶宅还介绍给我啊,真是的。
作为万年熬夜党,我高中以后都是凌晨两点钟睡觉,长期以“敢熬”、“能熬”、“常熬”为荣。一直有个想法,就是每天比别人多了几乎半天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看电影、看书、打游戏…… 我安慰自己说,即使猝死了,也是快乐的猝死。总比每天九点钟洗脚上床,第二天八点钟迷糊起床的人生有意思吧。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是茨威格在《断头王后》里面的句子。路易十六的玛丽王后年轻时穷奢极欲,最后身死国灭,这句话诠释的真是贴切至极又深附哲理。
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17年下半年以后,我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记忆力减退,反应变得迟钝等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天愈发昏沉的状态导致工作的不顺利也让我愈发惶恐。
直到11月份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的我在幽暗的巷子里徘徊,彳亍独行,不见前路。至转角处,忽有提灯一盏乍现。提灯人对着一脸诧异的我说:小伙子,是不是最近总感觉,特别没精神啊。
是啊是啊,我赶紧点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他的眼睛——眼珠忽的一转,瞅着我脑袋上方的地方:你上面有东西!
谁听到这话都得吓一跳,啥?
有东西跟着你呢,就在你头顶上,你看不到,我看的到。你的房间不干净啊。
我求他帮我,他说他无能为力,让我另请高明,言罢转身而去。
从没经历过那般沉重的一夜。最后的时候,我也能看到头上确实有个人了。它主动显现与我相见,是一个并不狰狞的年长女性。看上去有一点熟悉——也许是与我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我痛哭流涕向她忏悔,也许是我搬进来时说过什么不敬的话,做过什么不敬的事情,那一定一定是无心的。我这个人一心向善,连句脏话都不说的…… 我说了好多辞不达意的话,说了最近的遭遇等等。她给我看了一张老照片,说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我看到那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身穿毛主席时代的绿军装,一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想在相片上找到什么线索,看到的却是天花板。
我醒了。静静地数着上方白色腻子上一道道细细的裂痕,里面会不会有血渗出来呢?
似乎,似乎身体不感觉那么累了?
二
小时候和奶奶住在农村,家里是14寸的黑白电视,后来终于换成了彩电,再后来竟然有了vcd。有一回,我攒了好多天的饭费买了一盒蜡笔小新的光盘。第一集是买东西记,我至今记得清楚,非常好玩。每天等着放学回家看。
诡异的是我特害怕看每集结尾的部分,小新和妈妈一起坐在草地上背对屏幕,看着天空。风不停地吹,两个人的头发和着青草左右摇摆。过了一会儿,小白也跑过来坐在旁边,一起在风中静静地看着天空。
小新这个画面至今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思来想去,我究竟怕的是什么?
是不想让影片播完,本能的不想让自己攒钱买的影碟结束?还是嫉妒小新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还是因为好奇他们一家人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坐着不动?
15张光盘最终还是看完了,小新到底也没有在片尾转过脸来,我也没有想通自己对小新背影的恐惧。
蜡笔小新的作者,臼井仪人,却在09年坠崖去世了。
三
数月前好哥们想买个车,他老爸痛快的拿出了几十万。最终二十八万落地,开回了凯迪拉克。后来他告诉我。他爸怕他开车在高速上撞死,所以才支持他买好一点,结实一点,贵一点的车。是啊,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一丁点闪失,做老人的也承受不来。
他又说,事业有成的老爸似乎老了,锐气减了好多。我也要考虑要不要留在北京的事情了,是接他们过来还是自己回去,总要有个规划。有些事情逃避不了的。
四
前些年我奶奶喜欢让别人猜她多大年纪,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那么觉得,人家都会说的比我奶奶实际年龄小一些:你有四十五了吧?这时候抱着我奶奶腿或者正在一边转圈圈的小小的我就会喊:她都五十一了! 大家都笑起来,说真的看不出。奶奶虚荣心得到很大满足,就说我真的五十一了,这是我的孙子。我爷爷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他觉得这种虚与委蛇没有意思,大家你骗我我骗你图个傻乐呵。每当奶奶说谁谁谁说我才四十八,他就说要是我在场我就说你十八,十八不行就十五,满意不?奶奶是实在人,没兴致跟他贫。下次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常年在外面上学,我不知道这个游戏玩到哪一年,总之后来戛然而止了。
最近几年,奶奶的呼吸声总是冗长并伴有杂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给回家的我包饺子烙肉饼,可是也开始总念叨着希望能看到我的孩子才好安心之类的。
五
后来我想,做梦那事儿是标准的鬼故事啊,晚上睡觉我关了灯问自己怎么不害怕,半夜出来东西索命怎么办。我又一想不能索我的命,我的房贷没还清,我还欠朋友们老多钱呢。我现在收入这么低,住的环境这么差,婚姻大事也了无着落,都是这样的人生了,索命不索命、有没有鬼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多太多了,真的没有时间去怕。
实际上我哪里还有害怕的权利呢?我熬不了夜了、体重开始增加、性冲动开始衰减。这一切原因太简单不过了——我不愿意承认,也许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三天不睡觉仍然精神抖擞的少年了。
实际上我们都将失去害怕的权利,试想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惊惶的抱过来说:爸爸/妈妈,外面打雷我好怕!这时候,你没有权利告诉她,你也是个最害怕打雷的孩子,你只能说:‘不怕,有爸爸/妈妈在呢’
原来,我所谓“对蜡笔小新的恐惧”,不过是一种不合时宜的伤感,一种对成长幼稚的抗拒。
原来,我的奶奶能给我端来刚熬好的粥; 能背我在深夜前行;能一个人包下所有的家务活,并不是天生就不怕烫,不怕黑,不怕累。
多年前,她待字闺中,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在田野中奔跑时,应该也不会知道自己会有一天会用矮小的身躯拉扯两个儿子加一个孙子,承受无尽的苦难与悲伤吧。没有人天生坚强,不过是丧失了懦弱的权利罢了。
六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逃避不了,我们都会老去,在老去之前,我们最爱的人也都会一一离去,不管是我最爱的奶奶,你最疼的姥姥,还是他最亲的爷爷。
即便明知不可逃避,我们仍然不愿面对甚至不敢去想。
成龙的自传叫什么来着?哦,“还没长大就老了”。
亲爱的,愿你用力爱,用力被爱。
成长不是得到,而是失去,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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