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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风雪后的森林,空气简单而透彻,没有一丝杂质,只是偶尔凝挂在松木枝头的雪片被风拂过,如尘土般荡起几丝,以一条弧线从空中划过,途中留下淡淡的雪莎,飘荡着沉入雪面,似是谁的呼吸。
是森林的吐息吧,使如此静谧的森林,不至于死去。
雪莎落尽,风止了。
雪莎所沉寂的雪面,一行行人走过,留下一行行印记,人的足迹、车的辙迹、青年的脚印。
蓬松的雪面,无声记载着印记。
再在几天之后,另一场风雪中,将这些足迹彻底掩盖,埋藏在厚厚的白雪下,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么,此刻新踩下的脚印下,又埋藏着另一个谁的足迹呢?青年不知道,因为这是被白雪守护的秘密,所以青年知道,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它。
那么他自己的足迹,几天之后,也将被静静守护吧。一颗新的足印,在青年的脚下诞生。
进入森林的第五天,风雪平静了许多。车队缓缓走着,由旧都驶向新镇,横穿过漫漫茫茫的布谷维尔森林。漫漫茫茫的布谷维尔森林,继续隔绝着旧都与人们的向往。旧都,依旧在饥荒与回忆里漫天火光中摇曳;新镇,则已在布谷维尔雪森的林影重重后闪烁。迁徙的人们穿过森林,青年扶着马背,马儿喘着气,水气又在布谷维尔的风中凝成液晶,飘落雪面,回归雪的拥簇。
故事就是以这一片祥和结尾的,亦是以这一片空静开始,从森精的传说开始:
“森精啊,真的存在的东西哦。上山砍柴的人经常听见歌声哦,还偶尔看见她的身影。据说是上古国的公主变的。说来真的有公主埋葬于此呐。”
森精么?
大哥漫天讲着传说,而青年似乎想到什么,但四周大家的笑声打住:
“你们大哥又骗小朋友咯。”
“真是啦,大哥,又来唬小孩子,我都这么大了。”
“哪里哪里,我说的是真的,都是听山脚的老爷爷说的。真的,真的有森精哦。”
大家更开怀地笑了。
跟着笑声,青年也笑了,跟这群人相处真的很愉悦,又似乎是在笑,自己刚刚的认真。
远处梧桐的红叶还没落尽,与松木的苍绿一同被白雪洗净。在白雪的留白中露出星点,因为雪的洁净,似露出比平时更新鲜的颜色
“啊,真的,公主是真的!虽然我也觉得森精什么的很假。”
“看,你也觉得自己假咯。”
“但公主是真的,你听我说完”,大哥有点急了,“最初这个森林不叫布谷森林,甚至连布谷都根本不栖息。直到一位特别喜欢布谷的公主,据说叫维亚,人们都叫她布谷维亚。她喜欢布谷到痴狂的程度,就要死后葬于这片森林。而这森林的布谷也越来越多,从根本没有到满天都是,这肯定是那公主作祟的结果嘛。”
“诶,公主葬前不是没有布谷么,那她干嘛要埋葬在这儿?”
“诶?哦……诶?!是诶……嗯……”
“哇,大哥,你又来骗小孩子了。”
“不不,肯定是那里弄错了,嗯……”
“骗人,骗人,略—略—”
于是大哥再次被小弟小妹作弄了。
欢笑着,欢笑着,青年在想,布谷的森林,布谷鸟么?
皮帽上插着的,也是布谷的羽毛。
青年想起很遥远,又很温馨的画面,遥远的夕阳、石头碶成的院墙、院墙上白绿的茅草,茅草被风吹起露出了土黄的谷仓,谷仓中淡淡陈旧的味道,与门缝上被光映亮的灰尘。遥远的童年,乡下的味道。
青年还想想起年少时在城镇街角红褐岩石街道上的回忆,但已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布谷跟这些有关么?不知道,想深究,就会头痛。
风吹过帽檐上的羽毛。
算了,记忆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把各种回忆黏在一起,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也许根本就没有联系,又也许,只是简单的忘却了。人就是这样,不自觉将不再重要的轻轻擦去,只刻下那些该有的与不该有的。
到底是哪种呢,此刻的意象。少年拔下帽上的羽毛,羽毛笔尖已有些磨损。
算了,大概只是寻常飞过的鸟儿。遍布整个伊利斯菲亚的布谷,飞过童年的天空,也是再正常不过了。青年踢起一些雪,雪扬起粉尘,从棉裤蹭过了。
四周的景色依旧空旷,空旷深深吸引着青年,空气中什么都没有,即便天阴着,光照不足,穷山峻岭外苍劲的雪松依旧清晰可见。雪色掩盖着绿色,绿色中则交织着红枫与黄叶,星星点点,色彩被白雪所掩盖,也因这白雪而清澈。就像,颜色不再需要鲜艳,放下了色泽,甚至不需被看见,只因被白雪掩埋,便沾染了一种空灵,生出更沁人心脾的灵性。
青年不禁被这灵性吸引,想深深吸入一口,将灵性吸入肺腑,又想到灵性与灵魂结合,灵魂便走入了灵性,走入了自然,仿佛浸出了身体,仿佛肉体会消散,便半中打住,只吸了半口。
“哇……还有多久才能出山啊。”
青年看回人群,车队已进山许久。
小妹显然是疲惫了,一脚将积雪踢起。雪块在空中却迅速消散成粉末,飞不多远,就回归懒散地飘舞,粘在小妹的裤脚。
“快了快了,再翻过这个山头,就能出山咯。”
“啊你这小妹,暖炉被窝里躲了5天,才刚上路没半天,这就开始抱怨了。”
前些日子风雪大,这些人一直在山脚村子里借宿。
“是啊,前几天我们都在帮村子打杂,就你一个人躲被窝了,整整5天!”
“诶不过我们刚上路,咋翻过这山头就出山了”
“哈哈,快咯,快咯,过了这山就快要到咯。”老爷子只是笑呵呵地重复了一遍,看来只是在安慰小妹。
青年辨识了下附近的山,其实,还有好几座山远。
布谷维尔森林很大,大而茫茫。他们正处于森林的中心。
森林的中心,积雪最深厚。每次落脚,便会踩出深深的雪坑,不时会发现埋藏在雪下的枯枝和还保留着颜色的松针。青年抬头,还活着的松枝,被积雪压牢,正努力保持着生命,弯曲成夸张的角度,几乎垂直地垂向地面,不知是冰还是雪的缝隙中隐约看见深苍色的绿,却就是这抹绿,将在初春到来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充满生命的嫩黄,突破积雪与冰层,在微黄色阳光下伸展出代表希望的黄绿。而枯死的枝干干脆硬挺挺横在空中,承担起一夜比一夜厚重的白雪,雪积压成冰,越发冰冷,也给与木枝更多坚硬,或是脆弱。在不知什么时候,前一瞬还硬挺着,下一瞬便在清脆的声响中,只留下断裂的痕迹,与黄褐色交替的年轮。这样的年轮布满着森林。
常有被断枝砸中的报告,一些是伤者的口述,一些是半年后,冰雪消融,重新露出的尸体。
车队小心翼翼地绕过枯木。
这样静谧美丽的雪森,其实四伏着危机吧。
其实这令人着迷的静谧,使人平静的寒冷,就是那么种毒。吸引着,引诱着,停下来静静感受无声息的森林,甚至想躺倒在雪面看雪花落下,而寒冷便一步步沁入了肌骨。但是,被冰封着百年后,依旧以那样的姿势,被空寂迷住的神情,重新显露给世人,这样也是种美好吧。
就是在这时,青年听到了布谷。
悠长的声音穿过林间。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青年看向林间。
微微,几丝雪粉滑落枝头。没有光亮也就没有阴影,雪森的尽头,没有其他森林的深邃,而只是白雪蕴染的淡淡茫茫,如雾,又似是丝丝雪莎层层叠成,最后完全融入雪中。分不清是雪是莎是雾,也找不到布谷的踪迹,也许是返回了雾中。
悠长的声音来自雾中。
“哦,是布谷的声音!”
“哇哦,看吧,布谷公主化身布谷要来捉你咯。”
“哈,哈,起开吧,蠢蛋哥哥,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诶?可是刚才都没听到,现在就突然来这么一声。”
“哇……哇!一定是你漏听了,谁会这么在意啊,别说这么诡异!”
布谷……是布谷么?
可布谷的叫声,是这样子的么。
明明一开始就直觉地想到了布谷,现在青年却又怀疑起来。
但努力思索,却始终没有找到布谷声的记忆。
回忆中夕阳映着,麦田中没有,稻草人上没有,田埂上骑过的自行车把上没有,自行车惊扰而飞起的鸟群中没有,鸟群所飞向的那片天空中也没有。只是,车把生锈的声音,链条咬合的摩擦,碾过石子的声响,风吹过,叶子蹭着地面,风车吱吱地转,云无声地交汇,高空中很安静。
很安静,此刻的空中,只有一片片越积越厚,努力憋住不降下雨雪的云层。
一阵风吹过,一股沁人的寒冷袭来。要变天了么?
“喂,卡沃尔,又要走丢了哦!”
卡沃尔,是青年的名字。
“哈,不如直接把你丢这儿吧。”
突然发现,已跟队伍落下了好长一段。
“哦?拿去喂布谷妖怪正好适合。”
“哇!起开啦,白痴老哥!”
哈……大家还真是……
“哦,马上赶上来。”
大家都停下来等我了。
“哈,真的,不好意思大家等我了”,气喘吁吁地给大家道歉。
“你这家伙,走丢了一次还不长记性呐”,大哥一胳膊搭在我肩上。
“啊嗯,不知不觉看着入迷了。”
“怕不是入迷,最后要冻僵了咯。”
“哈……”
“要小心咯,这可是充满危险的大自然。”大哥瞅着我,推了推黑色墨镜。
“哦,嗯,放心,会注意的。”
“好咧,队伍,走起!”
于是队伍嬉闹着,又开始继续前行了。
真的很温馨的一大家子。
大哥是这里面最不靠谱的,太活跃常做恶作剧,却也是家庭中最重要的支撑。师傅年岁已高,行动与工艺都已各方面不便,却有充足的阅历与知识引导着这个家,也有底下的后辈们训练着,逐渐接手起老师傅的手艺。大哥太过滑头自然还没法顶梁,但却有在默默努力着,虽然天赋上略有欠缺,但责任感与担当却是慢慢成长着。小弟则是在天赋上能有所造诣的人,小妹也会是心灵手巧之人,虽然现在还太小,但未来会成为很优秀的工匠与母亲。而阿妹,年纪轻轻就已经懂得甚多,知书达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现在也能在大哥真正担当前,掰住大哥的滑头,是师傅重要的臂膀了。之前的上山途中,青年听师傅介绍着,话语中全是欣慰的情感,也不知不觉被这家人的温馨感动了。
虽然青年,只是这里的客人。
不过应该说,多亏了这群人才能得救吧。
这群人发现青年的时候,青年正晕倒在冰封的森林,雪慢悠悠挥落,却已淹过脖颈,掩盖了面颊。
谁也没想到雪中埋藏着青年,事实上谁也没发现,也本不会发现,商队们就从几十米外的雪路上走过,短短的几十米,枝枝层叠的针叶,已够静静保藏青年的躯体。
“是我哦,是我哦”,小妹才刚刚长全了虎牙,还有两颗门牙漏着气,“追松鼠的路上一脚绊倒。诶,好软,而且还竖着根羽毛”。那是我皮毛上写字用的羽毛吧。
但总归是得救了,天色越来越阴,这家人放弃了上山的念头,抬青年下了山。事实证明师傅的判断很明智,雪下了五天五夜,青年昏了三天三夜,剩下的两天两夜,算是跟这家人混熟了。
“绊倒那一脚不痛嘛”,小妹天真地盯着青年。
“哇……痛啊,肚子超痛的好么!”
“笨蛋啦,我踩的是你腿。”
“哈哈哈”,师傅爽朗地笑,“不要问一个晕倒的人痛还是不痛”。
“那我是可以随便踩么?”,大哥凑了上来。
“哈,你是白痴么?不能随便踩伤员!”阿妹呵斥大哥。
“是啊,他就是笨蛋,你才发现么?”
“哇!卡沃尔,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
哈哈,青年也忍不住开起大哥的玩笑了。
就在此时,风扬起了雪沙,刮过青年的面颊。
也是这样的雪沙,在被营救前,在晕倒前,迷路在茫茫的布谷森林时见到的也是这般的场景,相似的风与雪。
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做这些。晕倒前的青年,迷路走丢的青年,只是向前走着,只是风雪茫茫。茫茫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是白与蓝交替地落下,白凝结成点点花团,蓝则散漫开给白做底,风吹动蓝白,交错融合又散开翻滚不休。
那是最后一幕记忆中残留的景象,然后青年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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