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林外出打工两年多了,二十岁的他,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他在上海一个大型超市里做搬运工,负责将每天到的货物搬运进店,再摆放到对应的货架上。这份工作说也轻松但丝毫不得空闲,比起在老家顶着烈日在地里干活,周永林觉得他更喜欢在大城市里打拼,最起码能领到每月二千多的工资。再累也有盼头。周永林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小伙,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民,过着农民的生活。几辈人都在地里刨食,到了他这一代,似乎有了变化。
周永林很早就走出学校,开始挣钱。他不想做个农民,所以最初由表哥带领,到工地上帮人搅拌沙浆,做着十足的苦力活。最初几个月里,他还十分有干劲,虽然累些,但每天的工钱也不低。大概做了半年,他就没做了,倒不是觉得在工地上有多累,只是在他越发觉得,这是农民干的活,而他最想改变的就是自己农民的身份。
在家务农半年,周永林下定决心一定要出去打工,而这次,他选择的地方是上海。上海是个大城市,繁华到令周永林怎么也没想到。他不算个见过世面的人,只有初中文化,对于外面这个世界的了解,全部来自那些被他翻得破烂的书,书里说着中国的大城市,极其繁荣,令人向往。初到上海,周永林还有些不习惯。
上海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有着和偏远农村大不一样的景象,这时候的周永林像极了初进贾府的林妹妹,处处小心行事,生怕做错一件事,多说一句话。和大多数的打工者一样,周永林想在大城市扎根,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上海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无论大小。他渴望着能用自己的工资过上日思夜想的生活。
他打工的地方是郊区一个新开的大型连锁超市,他应聘进超市做搬运工时,由他和几个中年大叔将所有大小货物分类放上货架。一楼摆放生活用品、衣服鞋包,二楼摆放各类的吃食。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超市总算开始营业了。超市所处的地段还算不赖,来往顾客多,生意红火。周永林被安排到了二楼,负责二楼所有货物的补给和搬运,蔬菜海鲜一类的东西需求量最大,周永林也忙开了,但从不觉得累,总是一身使不完的劲。超市里一斤白菜卖到了两三块,在自己的家乡,五毛一斤都少有人买。这着实让他惊讶了一番:要是家里那一地的白菜能卖到这个价钱,奶奶该有多高兴。
超市里提供员工宿舍,这给周永林省了一大笔开支。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在这个大城市里,他终于有了第一笔工资。他给自己买了几件时髦的衣服,赶着当下的流行,打扮打扮自己。又给家里汇了几百块钱。这几年,老天不成器,地里成片的玉米,眼看着要结玉米棒了,总也等不到雨。到了收成的时候,玉米不单个儿小,连玉米粒也是稀稀疏疏的。到家的玉米一年比一年少。周永林的父亲很早就到外地打工了,在工地上砌墙,工资不低,包吃包住,一年也能挣到不少钱。到了腊月,扛着行李就回来了。
家里的生活不温不火的继续着,母亲养了几头猪,就这么在家守着,挣点零花钱。周永林还有个弟弟——永俊,永俊小他七岁,还在读小学。两兄弟之间话很少,在周永林看来,永俊就是个小屁孩,没法理解永林内心的波涛汹涌,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和这个年代所有贫苦家的孩子一样,周永林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父母寡言少语,没有给过他太多的关心,好像能把孩子养大就是尽了天大的努力了。周永林是在父母结婚三年后才出生的,即便出生后是个男孩,总还是不如奶奶的意。周永林的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底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长子结婚后迟迟没有孩子,奶奶将这股气全都发在周永林母亲的身上,对这个儿媳越发没有好感了。直到周永林出生,全家人高兴了很久,但婆媳之间至今却从未坦诚相待过。周永林记忆的起点,就是目睹一次又一次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从争执到大战爆发,每一次的来龙去脉总在他耳边回响,真正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所以,长大后的周永林极度想要离开这个家,倒也不是真正的走了就不回头。他只是想与这个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他期待了十来年的一次“逃跑”。
即便来到了大城市,周永林依然没有什么娱乐的去处。由共事的几个大哥带着,去了几次酒吧。酒吧里,个个敞着肚皮喝的醉醉醺醺,吆五喝六,彼此称兄道弟,讲着比天高比海深的兄弟情义。五彩的灯光下一个个油光满面,仿佛过了今日,明天,再说吧。周永林是这一伙人中最安分的,喝得最少也说得最少。的确,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有些赤裸裸,不让人安心。后来,他喜欢上了买彩票,他觉得,这是花最少的钱赌一场最好的运气,说不定就中了呢。他确实中了,一眼看中了彩票店老板的女儿,一发不可收拾。有一种青年爱情里最好的甜蜜,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我能怎么样。
林栀,人如其名,如灵芝一般珍贵,又如栀子花一般清香淡雅。开在幽深寂静的山谷里,也开在周永林波涛汹涌的心底。林栀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张罗着给她开了一家花店,不大不小,装潢却很不错,从店内设计到花的选择和摆放,林栀可花了不少心思。浅棕色的木质地板,复古风的花盆花架,搭配温暖柔和的灯光,“陌上花开”就这么开始营业了。
周永林成了彩票店的常客,偶尔也会坐下来和老板聊上几句,有些焦急却又得安下心静静等着。他有好几周没有见到林栀了,时间总是那么不凑巧,想装作不经意地搭上几句话也找不着机会。等待总是那么难熬,得不到的就成了心里最好的。老天也不总是那么刻意刁难人,看你等得急了,就给你个开始吧。周永林终于又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林栀,还说上了话。要说什么,可是他精心思量过的,“原来你开了家花店啊,我也很喜欢花,改天去你的店里看看。”就这么,他成了一个爱花的人,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花花世界里。三天两头的就往花店里去,总有稀奇古怪的问题请教林栀,一去就要呆上两三个时辰。“陌上花开”成了他在上海的第二个“家”。
谁会不懂呢,只不过是在聪明着装傻。林栀有意疏远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她有自己的舒适圈,并不渴望另一个人的加入。而这个陌生人却没有动过放弃的念头,一月又一月,有些执着,有些恼人。
周永林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周永林坐上了火车,火车从未这么慢过,窗外缓缓掠过的风景,早已在眼前模糊成了灰影。周永林就这么呆呆坐着,他想起有一次,弟弟悄悄地从奶奶家抽屉里拿了几颗糖,塞在他的衣兜里。“哥,真的很甜,你尝尝。”“都多大的小伙子了,老想着吃糖,小心你的牙。”一字一句戳他的心,可这回忆翻山越岭,何时才是尽头呢。
在他的心里,永俊是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头小霸王,永林、永俊,两个血浓于水的至亲。永俊躺在病床上,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双眼炯炯有神,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水果罐头。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兴奋地叫了一声哥。在医院的日子里,永俊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的东西,除了每天的营养餐,餐后还有大把的零嘴,当然,还有糖,永林每次都会买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吃糖吃糖,小嘴儿甜,招人喜欢。在医院过了大半个月的舒坦日子,永俊终于出院,父亲背着他走在前头,母亲和永林跟在后头,手里拿着拐杖。永林在家呆了两个月,每天都会看到一只脚蹦来跳去的永俊,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照样生活得很开心。
永林又回到了上海,挑了一副更重的担子。和林栀分开的这两个多月,他每晚都会想起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见到林栀,她正在给客人包花,是一大束玫瑰花,看样子有百来朵吧。看到永林走了进来,她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几秒才招呼他坐下。永林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回家的事好像没和林栀说,还真是大意,万一林栀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和别的人在一起了呢。不过这担心是多余的,他依旧是花店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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