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会给人看眼睛。
在我小时候,是听不到白内障之类这种术语的,村子里有人眼睛坏了,也不会去抓药,都是会来找我奶。
印象里我奶给人看眼睛的时候岁数已经很大了,平日里她就坐在仓房的炕头上,眯着眼睛透过窗子看着大门的方向。有人进院儿了,她比谁都先知道。
一般人进门是先不说眼睛的问题的,先寒暄。前后村,甭管多远,只要不是外来户,就都能论出个亲戚辈分来的。那时候还小的我,就躲在炕沿的一边,等着大人告诉我,叫二姨,叫大爷,叫三舅姥爷。
然后才到正题。“老婶子,你看看我这眼睛,咋还雾蒙蒙的呢,打从前儿个起就不得劲儿了,你给我瞅瞅呗”
奶奶一探身,从炕头搁着的苕帚上掰下个杈,在人眼皮上刮啊刮,一下子就把眼皮给翻开了。她眯缝着往眼睛里面看,就像里面有个微观的世界似的。
“你家东南角最近动过啥没有?回去看看,这个东西是个长条的,在上边搁着。”
于是又是一顿寒暄,来人骑着车回家去了,我奶就盘坐在炕头,沉默着,看着大门的方向。
过了两天,看眼睛的那个又来了,前脚刚跨过门槛子,就赶紧跟我奶报喜说,眼睛好了!
原来是这家绑了把刷锅的刷笊,怕搁地上让耗子磕了,就别在了仓房的檩子上了。
“真是东南角!那刷笊可不是长条的么,老太太真是神了”
我是爱听这样的奇事儿的,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没人知道他的眼睛,究竟是挪了那把刷笊起了作用,还是滴了眼药,或者,根本就是心理作祟罢了。
反正我奶,那个头发已经半白的老太太,没自吹自擂,好了就好了,仿佛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奶奶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的眼睛,整个镇上每个村子都知道。听她说这手艺是她妈教给她的,可她又说她从小就没妈,那究竟是谁教给她的呢?也就无从考证了。
后来,奶奶岁数大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有人来看眼睛,她就让我妈看,无奈我妈笨手笨脚,连翻眼睛都翻不过来,看的时候更是一顿瞎说,慢慢的,人就不来了。这手艺也就再没了。
邻里乡亲来看眼睛,从来没给过钱,我奶也不提,不是不提,可能是根本没这想法,举手之劳而已,帮她打发一个个在炕头上坐着的上午下午而已。
有时候,眼睛好了的病人回来报喜的时候,会拎来两斤橘子或者苹果,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从挺老远的别村赶来的一家三口,当爹的从兜里掏出两大把糖,小淘气儿大白兔什么的。
我奶单单分给我吃,那糖,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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