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苏随心出题：牵挂
天还没亮，周老汉斜靠在床上，瞪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无法再睡。
秋收过后，天气越来越冷，周老汉的心也越来越乱。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有一个预感，觉得小儿子小智在外边遇到了麻烦，这个念头让他寝食难安。
周老汉咳嗽了两声，拉亮了电灯，老伴揉了揉眼睛问，又睡不着了？
你也醒了，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小智在外面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你不觉得反常吗？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打通没人接，等到夜里才给打过来，问他干什么，他又不说，只说上班忙不能接电话。这种情况不正常。
老伴也坐了起来，用手理了理凌乱花白的头发，披上棉衣说，你这人就是心事重，整天胡思乱想。他能有什么事，一个大学生还能被人卖了不成？反正是个男孩，卖了也不会吃啥亏。
周老汉咳咳的又咳了几声，说，你说的倒轻松，要是被别人卖了，你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现在社会这么乱，外边传说，有些大学生被人骗到一个地方，挖了内脏都不知道。还有，西村的两个男孩在外边上学，都几年没有音信了。
老伴说，你别吓唬人了，他一个大小伙子二十好几了，又念了几年大学，毕业两三年了，在社会上也见识那么多人了，咋能那么好容易被骗走。就你爱瞎胡想。
我不瞎胡想，我是感觉到不对劲。这半年多来，每次给他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以前的时候就不是这样。
老伴摇摇头说，他怕咱们费手机费，就总是抽空给打过来，他不是这样说了吗？你咋就不信呢？
我怎么相信？他每次打过来都是深更半夜的，难道上班这么忙，整个白天空闲的时间都没有，这明显的不正常。不行，我还要打电话，我看看他到底上什么班，干什么工作。
你别打了，现在天还没亮，你给他打电话，他现在还没睡醒，你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想过了，就最近这几天，我要去东北大学一趟，看看他到底干什么工作，我才放心。
老伴嘴斜了一下，嗤的一声冷笑，就你，瘸着一条腿，还能跑1000多里路到儿子那里去看看，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根本不可能。
啥不可能，我有啥不可能做到的，想想年轻的时候出去跑生意，走南闯北哪里跑不到？就是走路过去，用脚一步一步去量，我也要找到他，看看他到底啥情况？电话里面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就要亲眼看看，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周老汉的语气理直气壮，而且仿佛自己现在就要出发一样，劲头十足。
别逞强了，你要是想他了，就打个电话问问，自己的儿子，他说的话你还能不相信？等过年的时候让他回来，你当面再问问。
我不能等到过年，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嘞，再说了，过年他回来不回来还不一定，这已经毕业两年了，都没有回家来看看。我就得去，而且还要悄悄的去。
去？呵呵，说你咳嗽你越喘，还自己偷偷去？你要是不告诉他，到时候你找到他，咋整？千里老远你瘸着一条腿，天气那么冷，你不让家里这几个孩子牵挂吗？你要是去了，到时候小智还要把你再送回来，你这不是耽误孩子的时间吗？孩子们都那么忙，你就省点心吧？
周老汉穿衣起床。
你干什么去啊？这天还黑着呢！
别管我，你睡吧，我睡不着了，出去遛一圈。
你别出去遛了。医生说，你的腿不能遇着冷。
别管我了，你睡吧，反正我也是睡不着，到外边伸伸胳膊腿。周老汉说着，穿上拖鞋走出门外。
门外的走廊上，竖着两个小腿粗的木棍，上面横着一个胳膊粗的木棍，像一个单杠似的东西，这个就是周老汉每天要拉伸无数次锻炼身体的工具，是孩子们给量身做成的单杠。
周老汉今年64岁了，去年因为一场车祸，导致一条腿多处骨折，脚踝处也粉碎性骨折，幸好周老汉命大，一年最终康复出院，只是现在好好的两条腿瘸了一条。
这一年多来，小儿子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没有回家来看看，只是偶尔会打个电话，因此周老汉感觉不正常。周老汉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两儿两女，两个女儿是大的，两个儿子是小的，大儿子已经成家上班，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儿子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离家1000多公里，今年已经是小儿子毕业的第二年了，可是毕业两年来，小儿子没有回来过，周老汉一直想让小儿子过年的时候回来，可是小儿子说工作太忙不能回来。
周老汉一生勤劳，闲不住，车祸导致腿脚不灵便之后，周老汉无论是白天夜晚，都想着赶紧锻炼身体，拉伸腿脚，让身体尽快恢复健康，可是再急也不行。
深秋的天气，在黎明的时候带着微微的冷气，周老汉穿了一个深蓝色的棉坎甲，一会儿拉伸胳膊，一会儿引体向上，腿不敢大活动，胳膊有点酸了，他拉紧了棉坎甲，裹了裹身子又回到屋里。
老伴儿也没睡觉，斜躺在床上。
你还是歇会儿吧，别再累着了，身体刚刚恢复有点劲，留着劲慢慢锻炼。
刚才我又想了一遍，我过几天跟家里几个孩子商量商量，看看谁能请个假，陪我到东北去找一下小四，我想知道小四到底在干什么。
干啥干啥？还能干啥？他都说了，不是上班吗？你整天琢磨这个事，没有事也被你琢磨出来事了。孩子能干啥，毕业了不是得找个活干吗？要不你今天就打电话问问，看他到底干的啥活，问问他让不让你去。老伴带着抱怨的语气嘟囔着。
我就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说啥我都不信，只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就感觉不对劲儿。周老汉摸到床头上的黑色的老年手机，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
几点了？老伴儿重新坐起来。
6点了。天快亮了。周老汉一边按亮电话屏幕，一边按下几个号码。
老伴听到数字键的声音，就提高了声音，你干啥干啥啊，你这一会儿给谁打电话，孩子们都还在睡觉，这么大早晨，你觉得不合适吗？
周老汉又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打通呢？
周老汉把脚边的两个枕头摞在一起，把脚放在上面。因为腿脚骨折，他每天晚上都是把脚垫上枕头，腿抬得高一些，医生说是把脚放的高一些，可以血液回流，更好地消除脚的肿胀。
可是，把脚放的比身体高，头和脚就组成了一个对勾的形式，这让身体就像摆了一个架子，固定起来了。每天醒来，身体僵硬得就像一张弓，没有一点弹性。
周老汉弯腰使劲按摩着小腿的肌肉，又说，我这腿啥时候能丢下拐杖呀？丢下拐杖我就去找小四儿。
老伴儿往前凑了凑，给他按摩着另一条腿的小腿，别着急，慢慢就好了，现在能不拄拐杖走几步路，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你放心，医生都说了，一天一天慢慢就恢复正常了，你的腿还能干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听见邻居的大公鸡的啼叫声透过窗户挤进屋里。
老伴穿上衣服，起身拉灭了电灯，说，我去把昨天剩的骨头汤再熬一熬，放上几块豆腐行不？
别慌，我打个电话问问，看看女儿来不来吃，要是女儿来吃饭，你把豆腐多切上几块，多熬几碗。
电话打通没人接，周老汉叹了口气说，可能女儿在忙着做饭呢，你多熬两碗，我等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都在做饭，你还给他们送啥？大早上的，天这么冷，别让他们再往这跑了，你也别往他们家里送了，你腿脚不方便，骑个车子也不稳当。
我就让他们来，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来，周老汉有点生气似的说。
老伴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这人说生气就生气，孩子们都要上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要忙，你非要拖他们的后腿。
电话重新拨通。
喂喂，爹，打电话这么早有什么事儿？你哪里不舒服吗？女儿的声音带着急切的语气。
没有。你们早晨过来喝排骨汤吧，你妈一会儿就炖好了。周老汉好像有些赌气。
你看你咋给孩子说话呢？有气也不能往女儿身上撒呀。老伴在一旁气急败坏。
好的好的，我们一会儿就到。娘，你去做饭吧。女儿在电话中声音响亮。
周老汉有些生气，挂了电话，使劲儿把手机扔到床角靠墙的位置。
女儿家离得近，不过一里路。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到了周老汉的床前。
爹，你怎么了？有啥事吗？大女儿是周老汉的贴心小棉袄，无论父亲说什么，大女儿从来没有违背过父亲的心意，总是站在父亲一旁支持父亲的意见。
给你商量一个事儿，周老汉把身体坐起来，把垫高的那一条腿放到床底下，踢踢腿，活动活动。
啥事你说。女儿看到父亲那郑重的神情，觉得有些意外。
这半个月以来，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每天半夜里都醒，一个晚上睡两三个小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似的。
大女儿笑了笑说，爹，你这心里面又在牵挂着我小弟。
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们姐弟三个都离我不远，啥事我都能知道，可是这个小智，他离我1000多里路，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偶尔给我回个电话也是深更半夜的，我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我想……
爹，我小弟会有什么事呢？那么好的大学，那么好的专业，已经毕业两年了，随便找个工作也能养活自己，你不用担心他，说不定过年他就回来了，没准还给你领来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大女儿笑着，蹲下身子给爹按摩小腿儿。
不是，我有一种预感，他每次打电话吞吞吐吐的，问他干什么活他也不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许多人被骗进传销里面，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传销里面，自己出不来又不敢给家里人说，所以每次打电话他都不敢接。周老汉看着女儿认认真真地说，那表情，仿佛他想的这个事情就是事实。
大女儿愣了一下，又看了看父亲，安慰说，你别想那么多，他一个大学生，又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孩，他能不知道传销是违法的吗？再说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学了那么多知识，难道三言两语就会被别人骗了吗？你也太小看他了吧。
你别不信，我就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们不去找他，我就是瘸着一条腿，我也要出门去找他。周老汉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了。
爹，你别着急，你的腿现在不能多走路，需要休息，等你的腿恢复好了，我陪你去找他行不？
不行，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成心病了。周老汉倔强的说。
女儿看出来了，这一次周老汉说的话，并没有轻易的被劝回去。
爹，你先别着急，我这两天给我小弟打个电话，让他给你讲一讲他那边工作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今年请假回来过年，你就放心了吧。
周老汉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两条腿，使劲站了起来说，他回不回来我都要去看看，我就是想看看他在那边到底是上什么班干什么活，忙到白天不顾得打电话，忙到没有星期天没有假期。周老汉伸手抓住床头边的拐杖，一下一下捣着地，走出屋子。
厨房里，妈妈做好了排骨汤，排骨汤的香气，溢出窗户，随着香气飘出来的，还有妈妈的声音：现在的孩子在外边，都不知道家里爹娘牵挂，整天吃不香睡不着，你说这日子咋过呀！
女儿起身，看着爹一瘸一拐地背影，叹了一口气。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依我看，谁的孩子多，谁的罪孽重。哪个孩子不是来讨债的！整天挂在心上，都成了一块心病了。可是孩子却不知道爹娘的心。娘唠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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