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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照例送饭。晚饭后,程小漠带着齐小莲去文化宫参加舞会了。宣传系统的干部们如期而至,文化宫舞厅张灯结彩,人潮涌动。齐小莲不会跳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前面的桌子上还摆着饮料、糖果和瓜子。杨嘉莉给齐小莲剥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反而让她觉得有点儿不自在。这时姚全喜登上舞台,对着麦克风说:“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们特意举办了全局宣传干部交谊舞大会,还邀请了局党委领导和基层单位的党政一把手,让我们迎接春天的到来,跳起春天的舞步!”
在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中,乐队的架子鼓敲响了,这是红柳滩勘探局文工团乐队伴奏。随着鼓点的敲响声,大厅的灯光变得格外柔美,暗淡中带着些许光芒。第一曲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杨嘉莉已经站了起来,她伸出了右手,对着程小漠莞尔一笑。他心领神会,脱去大衣,齐小莲赶紧接过来。他们两个人配合默契,他的步伐飞快,她紧贴着他,她迈着碎花步一张一弛。齐小莲盯着他们看,心里觉得难过,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她感到当初的选择也许是错误的,她和程小漠的差距很大,一个是大机关的科长,可自己是个采油工,成天在深山沟谷中工作。再看杨嘉莉身段修长,那一对明镜似的大眼十分迷人,尤其是一颦一笑就让她的丈夫心里发酵起来。
一曲终了,姚全喜从桌子抓起一把糖果放在齐小莲面前,凑过来说:“小莲,你怎么不上场呢?”
她歉了一下身:“姚部长我不会跳舞。”
杨嘉莉说:“我教你,很好学的!”
齐小莲没有吱声,只是摆摆手。
这时第二曲开始了,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位漂亮的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大方得体地邀请姚全喜了,他耸耸肩:“我可不会跳探戈和华尔兹呀!”
舞蹈演员笑着说:“我们跳慢四步吧。”说着两个人走进了舞池。
这时吴光峰过来了,程小漠把齐小莲介绍给他,他拱拱手:“我官僚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程小漠让杨嘉莉请吴光峰跳舞,他笑着摆摆手说:“我三步四步都不会,你们跳,我和小齐说说话。”
程小漠和杨嘉莉三步四步和华尔兹一个不漏地跳着,引来无数人的目光。程小漠个头1.78米,杨嘉莉亭亭玉立,两个人跳舞相得益彰,相辅相成,配合默契。
吴光峰和齐小莲说了许多话,并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用钢笔记下了她的名字和采油站的名称。
舞会结束后,杨嘉莉和部里的年轻人簇拥着一对新人来到新房。程小漠给大家倒上白酒,齐小莲剥了几个变蛋,切了盘牛肉,让客人下酒。大家折腾到午夜才散去。
按照老人的规矩,第三天早上回门和请客。程小漠带着齐小莲回父母家。中午还要在北坪食堂摆酒席。程小漠的二姐为他订好了酒席,食堂主任是她农村插队时的战友,定了9桌,每桌35元。姚全喜是婚宴的司仪,也只是代表新郎单位的领导讲话,新郎官和新娘给大家鞠躬致谢。
程小漠和齐小莲的几天婚假结束了,各自去工作了。他白天写稿子,晚上继续与杨嘉莉去文化宫参加舞会。
齐小莲的岗位在山里,采油工是三班倒,头班、二班和夜班。上班前乘车,下班后乘车,釆油厂的几十辆盖篷布的卡车专门毎天接送采油工们的上下班。她除了每周休息一天,其余时间都在岗位,成天围着几十台釆油机转。她下班回家,喜欢一个人用小楷毛笔抄写程小漠发表在报刊上的散文和小说。
程小漠按时上下班,每天都在父母家里吃饭。母亲白敏卿对他说:“小莲天天倒班很辛苦的,以后再有孩子了可怎么办呀?你给吴厂长说一下,给她换个工作吧!”
“我看采油工挺好的。再说我怎么张口嘛!我们油田有好几个采油厂,几千个采油工,大家都要坐办公室,谁维护抽油机呢?”
白敏卿苦笑不得的说:“红柳滩属我家小漠不拉关系不走后门!”
齐小莲休息的时候,在家为程小漠做饭。她的拉条子很筋道,家常菜也炒得好吃,都很对他的胃口。
她喜欢自己的工作,班上的工友们相互帮助,在一起很开心。山里除了抽油机之外,空空荡荡的,采油工巡井的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去。
有一天,齐小莲正在上头班时,采油站门口停了辆北京吉普,吴光峰带着秘书从车上下来了。当班的班长听见有刹车的声音,出门看一下究竟。见是吴厂长来了,赶紧迎上前去:“吴厂长您好!”吴厂长与他握了一手,随后进入采油站。班长纳闷了,平时厂领导来采油站检查工作,都是在采油队的队长陪同下来的,今天何况是一把手,只带着秘书。吴厂长看着仪表盘上的报表,问当班的班长:“这报表是谁填的?”
班长说:“是齐小莲填写的。”
吴厂长问:“她人呢?”
班长:“她去巡井了。”
“把她给我找来。”
班长赶紧打发人去井场上叫齐小莲了。
班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犯嘀咕,也不敢吭声。厂长说话很随和,问了一下他们的工作情况。说话间,齐小莲来了。她取下手套,还来不及去洗手,吴厂长却主动与她握手:“小齐呀,想不到,你的字写得很好,报表填得很工整嘛!”
齐小莲笑着,抿着嘴,取下帽子,露出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你是哪一届技校毕业的,釆油专业?”吴光峰问。
“78届的,采油专业。”齐小莲轻声说道。
吴光峰点点头:“你们都忙吧!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话便走了。
一时间,岗位上的工友们都围着齐小莲说话。
班长说:“小莲,我工作十几年了,我认识厂长,可厂长不认识我呀!你的面子真大!厂部办公大楼到我们采油站差不多有十七八公里的距离,厂长好像是专门来看你的!我估摸着你在这山沟里呆不长了……”
齐小莲脸胀得通红,笑而不语。
齐小莲晚上先去了婆婆家,吃饭的时候程小漠也没有回来。她吃过饭就回家了,正在收拾房间时,齐小惠推门而入。齐小惠是齐小莲的大妹子,在油田研究院的化验室上班,闲暇时间经常出现在娱乐场所。除了喜欢滑冰,也常去工人文化宫参加舞会。无独有偶,她发现姐夫程小漠一般晚上都会带着杨嘉莉跳舞。不可思议的是,自始至终都是他们两个人,中途从不换人,即使是散场后他们也是一路同行。齐小惠连续几天的观察,程小漠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舞场上人流涌动,她除了偶尔与化验室的闺蜜跳几曲外,主要还是观察程小漠的蛛丝马迹。
“姐,姐夫忒花了!”齐小惠絮叨着。
“他们在一个科里,跳舞也正常……”齐小莲不自信地说出口。
“跳舞是正常的,可是他们行影不离啊!况且我听一个同事说,在你之前,姐夫一直和她谈恋爱呢!我这个同事的丈夫是局办公室的。局机关的那些花边新闻她都知道。况且姐夫是名人……”
还不等齐小惠把话说完,齐小莲站起来说:“走,我们去文化宫!”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街上亮起了路灯。她们很快就到了文化宫,买了门票进去,舞厅里彩灯闪烁,人影憧憧。齐小惠在人海中找到了程小漠,用手指着不远处正跳着舞的一对男女身影。齐小莲看到自己的丈夫正与杨嘉莉跳得不亦乐乎,而且两个人的胸贴得那么近……。
她不敢直视,心里难受,赶紧拉着齐小惠从舞厅出来。在路上她一言不吭,满脑子都是程小漠和杨嘉莉跳舞的情景。她一想起他们入新房的那天晩上,在舞会上,杨嘉莉居然无视他的存在,与自己的丈夫从头跳到尾,有点如胶似漆的感觉……
齐小惠说:“姐,晚上回家你要与姐夫好好谈谈了,成家了也该收心了……”
晩上10点多,程小漠回家了,见齐小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便说:“明天上头班,怎么还不睡觉呢?”
“我睡得着吗?”她哽咽着说,“我风流的丈夫,天天说晚上加班,却天天晚上与杨嘉莉在一起跳舞呢!如果你喜欢她,为什么要娶我呢?”
他一时怔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是釆油工,我配不上你,咱们离婚!”齐小莲的这句话是顺口说的,她知道是违心的,但她要试探一下对方的感觉。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抽起烟来。下午他发了稿费,便请科里的几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他要了盘酱猪耳,一盘酱猪肘,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凉拌三丝和几笼肉包子,还有一瓶绿豆大曲。杨嘉莉与他和尚华中频频举杯,她每次只是抿一下。她喜欢程小漠抽烟喝酒的样子。一瓶酒差不多都让他和尚华中喝了。聚餐散了,尚华中回家了,程小漠与杨嘉莉去文化宫的舞场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很开心,其实杨嘉莉对他从不设防,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夜阑人静,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草率了,对于结婚想得过于简单,不得不说,他是喜欢杨嘉莉的,她的魅力无处不在。高挑的身段,皎洁的面庞,还有犹如瀑布一般的飘飘长发,可是眼前的齐小莲是无辜的受害者,可怜无助。他想了很多,如果离婚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除此以外,他对自己年迈的父母和齐小莲的双亲都是无法交待的。他似乎清醒了许多,对眼泪汪汪的齐小莲说:“对不起,我可能还没有家庭的概念,你今天提醒了我,我应该自觉地回归家庭……”
吵归吵,闹归闹,早上起来,昨晚上发生的一切都随着可口的早餐烟消云散了。
齐小莲上头班起得早,做早餐的时候,将自己中午的饭菜也做好了。她匆匆吃了早餐,将程小漠的那份端上桌子,她急忙穿好衣服,提着饭盒走了。上头班要提前半小时去路上的定点车站等车,坐车到采油站还有半小时车程。
程小漠早上不着急,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餐出门几分钟就到办公室了。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一切就绪。杨嘉莉和尚华中有分工,他们早上7点半就到办公室了,她负责搞科长程小漠办公室的卫生,尚华中负责搞他们自己办公室的卫生。搞完卫生后便提着暖瓶去茶炉房打开水。她给程小漠泡好了茶。程小漠喜欢喝云南的沱茶,她从茶盒里取出窝窝沱茶掰一小块放入杯中,先洗一下,然后再倒入水。有时候她从家里带上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放在他的桌子上。
程小漠虽然是新闻科的科长,但却是整个宣传部的大拿,即使是理论科的研讨文章和宣传科的企业职工思想动态分析等文章都由他来把关,有时候姚全喜干脆就让他抄刀重起炉灶。相比之下,理论科和宣传科的人却写不了新闻报道,尤其是大篇幅的通讯特写,其他人边都沾不上。油田报社的副刊编辑经常向他约稿,他每次都是按时交付,而且许多小说或散文反响强烈。有一次,召开局党委常委会议时,组织部长说:“报社的副总编辑已经退休快半年了,报社的周总编不断催我,他忙得团团转,让尽快给报社安排一个副总编辑的缺。”
局党委书记对姚全喜说:“我看你们宣传部的那个程小漠搞报纸倒也是个专家,去䃼这个缺如何?”
姚全喜没有马上表态,他抽了一口烟说:“书记,程小漠的确是个全才,不过他更适合搞宣传,搞报纸的话略窄了些。如果领导有意要提拔他,那就在宣传部干副部长吧!”
组织部部长插话说:“宣传部正副部长都已经满员了!”
党委书记笑着说:“我们今天讨论的是报社的缺嘛!”
会后,姚全喜把程小漠叫到办公室:“你可不要怪我,如果我不挡,你就是副处级了。报社有什么好干的!不要说副部长,以后我的位子都是你的!且不说宣传部,咱们这一到三层楼上的党办和政策研究室,包括局办公室,哪个写家能比上你!你安心在宣传部好好干吧!”
程小漠一头雾水:“我是在好好干工作呀!我没有什么想法!”
他确实没有想法,这么快就当了科长,而且业务能力强,他喜欢新闻,对宣传部有很深的感情了。
中午下班前,姚全喜给机关总务科长方兆宁打了电话,让他在机关食堂给安排一下,他请客,弄几个菜,让他也参加。放下电话就去了程小漠的办公室,见他正在看稿子,说:“下班了,我请你喝酒!”
程小漠笑了:“什么酒?”
正说着,杨嘉莉敲门进来了。
姚全喜笑着说:“嘉莉,去我办公室把桌上的两瓶酒拿过来,我请小漠科长喝酒,你也一起去!”
杨嘉莉微笑着说:“好,我给领导拎酒沏茶。”
两瓶茅台酒用报纸包裹着,杨嘉莉把它装在一个提兜里。
姚全喜请程小漠喝酒,主要还是过意不去,让他失去了一次晋升的机会,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宣传部确实离不开他。他想借此机会安慰一下他。他清楚早上的局党委常委会上的内容,很快会传到程小漠的耳朵里的。他提前说透了,即使以后程小漠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的。顺便也想感谢一下总务科长方兆宁,平时机关分东西或者买菜时,对宣传部的人非常照顾,尤其还给程小漠优先安排了新房。
在程小漠看来,他的顶头上司姚部长做起事来真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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