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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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对A有点不确定的小喜欢。他说，他爱一个人一定是先爱上对方的眼睛，因为眼睛藏着所有的真相。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别留意自己的眼睛，双眼皮塌下来没？对称吗？眼形好看吗？有神吗？绽放光彩吗？能和他对上眼吗？

过了没多久，我确定不喜欢他，我们成了好朋友。他说，眼睛最重要，但身材脸蛋综合质素也很重要。之后，他就出国深造了。

四年前认识瑞美，韩国人，中文很好。有一段时间，我们经常见面聊天学习。每次，聊到她对中国的看法，她本来就很有神的眼睛更有神了，眼眶里满满的中意仿佛要溢出来。

她向我提了一个问题，语气悲悯。

“为什么我见到的大部分中国人，他们的眼睛没神，有点暗，好像很累很想休息的样子。看上去让人觉得TA对生活没有期待，不怀希望。这很糟糕哎。”

瑞美的话把我惊醒了。同时，我感到一丝被审视的尴尬。对于她的问题，我乱答一通，说什么中国精神建设的速度没跟上经济建设的速度，像广州这种大城市，外来人口很多，没有一千万，也有六七百万。这些人当中，多数背井离乡，独自来到这个城市生活工作。他们在这里奋斗，献出青春，希望有一天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像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太昂贵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在这里拼出自己的家。我想，你说的累，不是身体的累，是精神上的。在大城市，容易产生对比心理，被物欲侵蚀，导致精神上的迷失。很多年轻人一边焦虑地奋斗，一边无所适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看不到确定的未来。

瑞美听我说完，神情温柔，露出优雅的笑，说：“哦？是这样子，每个人都不容易吧？真的辛苦了。你也一样吧？辛苦了。记得要多开心，多乐观。”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几下。

瑞美来自首尔，不高，38岁，看上去像28岁。皮肤白净，不是美女。身上有一种能浸润人心的温和，予人舒服喜乐。

瑞美继续说：“年轻人应该有追求和有压力。但要当心美好的追求和适量的压力变成负累。我们很难摆脱环境的影响，但可以时刻提醒自己。”

她说过的话，有很多我记不清了。但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双澄明，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长期保护眼睛的清澈，需要一颗无比坚强温暖的心吧。

有时，在公共场合，我会有意识观察行人的眼神。路上，地铁，公车，精英聚集的CBD，很不幸，我的发现和瑞美的一样。无论天气多好，阳光多灿烂，春风多撩人，绝大部分路人行色匆匆，眼神黯淡呆滞。也许，他们不喜欢这里的工作和生活；也许，他们感到压抑；也许，他们习惯了。

“爱一个人一定是先爱上对方的眼睛，因为眼睛里藏着所有的真相。”

“他们的眼睛没神采，有点暗，好像很累很想休息的样子。让人看上去觉得TA对生活没有期待，不怀希望。这很糟糕哎。”

A和瑞美的话，行人的眼神，让我时时想到自己的眼睛。是混浊，澄明？黯淡，有神？贪婪，克制？疲累，精神？迷乱，专注？畏缩，自信？焦躁，自如?

我的眼睛藏着怎样的真相？我选择相信的世界在我的眼睛刻画了什么？

试过和朋友，恋人，家人对视三分钟吗？三分钟的对视交流，也许比三年的相处交流，更深刻。

每个人都有很多不愿示人的秘密，痛苦，伤疤，孤寂，悔意，脆弱或委屈；也有很多不善表达的爱意，善良，期许，向往。

所有的这些，都藏在眼睛里。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在眼睛的某处，被忽略着。直到有一天，被完全忘记。然而，忘记，并没消失。

社交礼仪中，人的眼神受到严格规范，不能对关系不熟或一般关系的人长时间凝视，凝视超出十秒，会被视为一种无礼行为。

但我们可以和亲密的人对视，也可以和自己对视。不防和自己对视三分钟，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有哪些污垢可清除；哪些情绪和自我被压抑着，伸出手，将它们从眼睛底下通往心脏的深海，拯救上来；有哪些爱意和善良，被现实的残酷蒙蔽着，剥开迷雾，还眼睛一片澄明。

我们都不完美，但我们的眼睛，可以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