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集市

求学在外，我很少有时间去乡下的外婆家，但我最爱陪外婆赶集。

集市就设在小镇的主街上，走出外婆家的小胡同，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外婆说：“赶集一定要趁早，否则新鲜的蔬果就被抢光了。”于是我们起个大早，赶快吃过早饭，趁着微风里还夹着一丝清晨的凉爽，就早早出门去。街坊四邻们手里摇着大蒲扇，围坐在胡同口的大榕树下纳凉。外婆跟大家伙打声招呼，就慢悠悠地拉着我晃进主街里。

外婆在乡间生活了一辈子，她因此而带着乡下女人特有的贤惠和能干。大榕树旁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外婆先给我买上一串，我一边吃，一边紧紧地跟着外婆，沿着主街逛着，去各种摊贩前挑需要的东西。挑好想买的东西之后，外婆就开始跟商贩砍价，我傻呆呆地站在旁边，等着外婆成功将商贩“拿下”。我完全帮不上外婆的忙，我的口才全用不到锱铢必较上去，却也乐于享受这种商贩与买家讨价还价的和谐。等交易达成，我变得眉开眼笑，接过外婆递来的手帕，从袋子里挑出一根顶着黄花的小黄瓜，擦干净后咬上大大的一口。我笑兮兮地对着外婆竖起大拇指：“外婆你真的好厉害啊！这黄瓜真脆真好吃！”

我和外婆挑选着新鲜的蔬果，也应酬着四邻八家的问候。每个打招呼的场合，都因浓厚的乡音乡情而格外有趣。“哎呀！这是外甥女吧！都长这么大啦！”“龚大嫂，你的茄子在哪买的？看着真新鲜！”“哎哎龚大姐，别挑这家的苹果啦！上次我买过，酸得很，不好吃！”我认真地听着这些话，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喜感。我对这里的人几乎都很陌生，她们也并不与我熟识，所以我听着他们的话，只管站在一旁微笑，剩下的应酬，统统交给外婆处理。

主街还没逛到头，我和外婆手里的布袋，已经像变魔术似的装满了蔬果。我爱这些新鲜的蔬果，它们都是土地的慷慨，是鲜活生命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我也爱观察买卖蔬果的人，他们都是自然的倾听者和美好的生活家。赶集的老太太们都是最好的美食评论家，她们居然能用好几种不同的乡音，淋漓尽致地描绘出红薯的味道，然后毫不隐晦地警告乡邻，这家的红薯不好吃，不要再来买了。买红薯的商贩听到这番坦白又毫无恶意的评论，只是憨厚地笑着，一言不发，依旧蹲着，期待着有人来买他的红薯。卖西瓜的少年比我大不了几岁，他或许像我一样不熟悉集市场合，但却努力假装出一副精明利落、独当一面的样子，用提高音量的嗓门试图掩盖依旧稚嫩的青春。

乡下的时光，在静悄悄地走着。外婆看到刘奶奶在买鞋子，就很热情地拉着我过去帮忙挑，“这个颜色老气，这个样式过时，这种布料不透气......”原来老太太们心里藏着一种独特的时尚。挑了好一会，经我提醒，外婆这才记起，家里的花椒不够用了，得赶快去买几包，这才带着我钻进了前面晃动的人潮里。“快些走！”外婆回过头对我说着，“外公还等着咱们的菜呢！”

等我和外婆提着五颜六色的袋子回到家的时候，外公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盹。我故意凑到外公耳边，大声地喊着：“外公外公！我们回来啦！”外公被我惊起，揉揉眼睛，责怪一声：“你们可算回来啦！”

赶集的美好结局，就是外公用我们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做出一顿美味佳肴。外公做的饭，在整个小镇里，是出了名得好吃。我洗干净刚买来的水果，先填补了一下肚子，然后坐在外公的躺椅上，也摇起蒲扇来，既兴奋又幸福地等着外公的午饭。

我不喜欢太过平淡没有新意的生活，不喜欢思想闭塞浅薄无知，但这种淳朴的民风以及毫无压迫感的慢节奏，却能深深地吸引着我。乡亲们不挣大钱，但足以虔诚地经营起一家人的小日子；乡亲们文化程度不高，但却践行着真诚与良知。淳朴所能带来的好处，是让人终身受益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大有生活智慧的人，去肯德基永远不知道哪种搭配最合算，买东西似乎永远也遇不到折扣，自作聪明精挑细选的樱桃，还都是最酸的。但集市告诉我：乡村，能教给人一切。

这是一个平衡的世界。有人住在城市，就有人住在乡村；有人吃的是海参鲍鱼，就有人吃的是普通瓜果；有人喝着咖啡坐在电脑桌前打字，就有人拿着锄头去田间地头耕耘。我爱这种平衡，它赐予了世界多样化的可能性。

乡间的淳朴，是能够洗涤心灵的。

等我在外面呆累了，我就回家来，再陪外婆赶一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