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是秋天渐入佳境的时节。最先向周遭报告地球公转进程的,是落满一地的橡果acorn。我路过办公室建筑外的草坪,在一地秋日的信使之间,很突兀地站着我的政治学教授。
我上前搭话,他抬首看见我,也不回问我的好,直接叫我过去。
“你觉得橡果里是什么?”他看着我,一向带着阴阳怪气的戏谑的眼睛里这秒竟然染着一丝难言的慈爱。
我如实照着高中生物知识回答:“大部分是淀粉,水和脂肪。”
他夸张地把两手一摆,翻个白眼,仰天做无语状:“别这样Royal,我知道你是胜过那些自然科学呆子的。”
“我不知道嘲讽自然科学的意义是什么,”我忍不住笑起来,“至少我的答案是一个永恒的事实。”
“你们这一代人对信息的永恒性的安全感的追求真是很有趣。”他捡起一颗橡果,“You young people are fallen, mentally.”
我忍不住点头:“确实。”
两个悲观主义者聚在一起,总是会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达成奇妙的共识。
“回到我刚刚的问题,”他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衔着那颗橡果,“这个橡果里是什么?”
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故作深沉地说:“答案就在你身边,只是你没有在认真找。”
我说,是生命。
“很有趣,不过不是我在想的答案。”他把橡果递给我,我抬手接下,“橡果里是一棵橡树。”
我一时被这个有些浪漫主义的答案给震慑住了。
“英语里的the end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或空间上的概念,也是一种精神维度上的概念,你可以理解为purpose。橡果的终点会是橡树,所以橡果里面其实就是一棵橡树。”
我捏着手里的橡果,上面的盖子掉了下来,混进草丛里四处都是的棕黑色里。
“如果照这个逻辑的话,橡果里面只是橡果。”我看着他,他的眉毛挑了挑。
他又一次带上了那种长者对待小辈时玩味的语气:“Royal,你在说废话。”
“橡果不是长成橡树就结束,而是结下新的橡果,又有新的橡树,又有新的橡果。橡树不是purpose,”我和他解释道,尽管自己心里似乎都还有些模糊,“因为这个橡果没有the end,它的生命是一个圈,而你的逻辑是建立在默认一切都是有the end的基础上的。”
他哈哈笑起来,问道:“你是无神论者么?”
我几乎立刻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你这实在是太刻板印象了。”
“别误解我,绝大部分无神论者都比有神论者更聪明,更有道德和思想。”他极少对我流露正向的评价,大部分时候都是对我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大学生,我也几乎习惯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言模式。
“而你总是有很独特的视角,”他领着我离开草坪,“尽管你的逻辑系统似乎很混乱。”
我愣了一下,因为这是第二次有教授告诉我我的逻辑系统有些混乱。我问:“为什么?我的论点很难follow吗?”
他说不是。
“是因为你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似乎站在一个远远高于我的位置上,看着我——纯粹是境界上的碾压。
我想到在高岭之花里,女主对着镜子插花的画面。她说,看不到自己。
我也一样,看不到自己。
“可能只是你们这一代人拒绝被定义的破毛病也说不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我俩一同离开了那片草坪。
橡果里面,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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