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一词的异军突起,好像得益于东北人的一个小品:“这人不讲究啊,不按套路出牌!”
那么,何谓“套路”呢?第五版《现代汉语词典》里解释“套路”一词,笔墨精简,只用了区区十个字:“指编制成套的武术动作。”看了,总让人觉得“意犹未尽”。何以如此呢?我想主要还是因为如今的社会发展太快,快得人的脚步早已被心灵甩得不见了踪影,于是,才出版不久的《词典》就落伍了:《词典》的编撰者只怕很难想象得到,仅仅过了十多年,“套路”一词就已随社会大潮改头换面,风驰电掣般地引申出了无尽的涵义,早已非吴下阿蒙。
如今的“套路”,早已不再局限于武术动作,而是泛指成套的技巧、程式、方法等,用来形容精心策划的一套或数套计划,多指预设的圈套,含有诡计、门道、陷阱的意思。譬如,如果某人被众多人认为“套路深”,那么若非情不得已,那就最好敬而远之。
前天中午几个人一起吃饭,闲谈时就用到了“套路”一词。这缘于我为他们讲述的《吕氏春秋·孟春纪》里记载的一个“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故事:
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南阳无令(南阳地方没有长官),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对曰:“君问可(您问的是谁适宜),非问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居有间(隔了一些时候),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尉:管理军事的官),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可。”
“午”是祁黄羊的儿子。
我讲到这儿时,大家都笑了,都说:“这球货算是套路深!真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孔子闻之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桐柏有一句骂人的脏话:“被熊(指人的精子)糊着了眼睛。”指人看不清事物的本来面目。这么一个被孔圣人赞不绝口并传誉千载的美谈,怎么到了现在的中国人嘴里,就成了“套路”呢?是古人的眼真的“被熊糊了”,看走了眼,还是今人心理阴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我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套路”早已像楔子一样,嵌入了现在中国人的骨头里:谁没见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一套、台下一套?谁没见过明里是人、暗里是鬼?谁没见过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谁没被人设局骗过?又有谁为达目的,没有说过假话?这林林总总、层出不穷、匪夷所思、经常花样翻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别人做不到的“套路”,让多少人擦亮了眼睛,幡然醒悟,甚至开始怀疑祖先?
当人人讲套路、事事防套路的思想蔚然成风时,当“套路”成为城乡共用、男女老少咸宜的“生活必需品”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中国人的悲哀,还是骄傲!
昨天早晨,在微信上看了一篇《什么是套路,这就叫套路!》的小说,说的是一个名叫王文定的市公安局局长——“三叔”,为了提拔自己刚入警的侄儿王伟为交警三大队的副大队长,故意指使司机驾着警车在王伟执勤的地点违章,以配合王伟演一出大义凛然、不畏强权、秉公执法的戏,并最终达到了突击提拔的目的。许多人看后认为,这篇小说反映了现实,中国官场太黑暗了。而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我认为他们只看到了黑暗,却没有于黑暗的缝隙处看到一丝曙光:如果中国官场确实如此,这至少说明他们已经有了敬畏,忌惮,而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明目张胆,为所欲为——他们演戏,说明他们心里已有了观众;他们开始郑重其事地演戏,说明他们开始重视观众;等到他们不得不煞费苦心地演戏,即便如此还生怕把戏演砸了之时,也许才是观众扬眉吐气之日。
如果祁黄羊举荐仇人,真的是为日后举荐自己的儿子而埋下的伏笔,那么他老人家可谓玩套路的鼻祖。如果他的故事广泛传播,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对其顶礼膜拜!当然,即使祁黄羊活在今天,我也丝毫不怀疑他会被今人防不胜防的套路玩死!
突然记起《水浒传》里孙二娘有句话:“饶你精似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脚水。”这就是玩套路的遇见了玩套路的。 2017.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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