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初见只是背影,古桥老树旁,蒙蒙细雨下,她,浅色罗裙随风微动,披散的长发如绸,撑一把油纸伞,素手纤长如玉,似是在遥望飞鸟,又似在静看水中游鱼。只可惜当日家中有事催的正急,未能上前说上只言片语,甚至未能得见真容,却不影响事后几多思念,堪堪一眼便乱了心神。
未料初见真容竟是在画上。母亲让媒人搜罗适龄女子逼我成亲,带来的画卷中便有她一个,丝毫不用怀疑,那定是她。半侧的脸庞,眉心一点朱砂似血,眉目柔和却带几分清冷,眼神似在远眺含几分思索,纤细的颈微扬优雅如天鹅,只是半身的像,寥寥几笔勾勒服饰纹理,偏偏又多了几分似欲乘风而去的出尘,并不极美,却极吸引人。只在自己欲询问这是哪家女儿时那媒人吞吞吐吐,连母亲都表情也显得几分怪异。“儿喜欢她,非她不娶。”
终于见面已是洞房花烛,淡粉的桃花画在她额心,凤冠霞帔衬着脸上娇羞的红晕,低垂的眉眼尽数化为温柔,红唇微弯更添了三分惑人,被灌多了酒的双眼带了几分朦胧,看着面前的人,原本的清冷缥缈染了红尘,好像天上仙变成了勾魂妖,我的妖,甚好甚好,如此寿元心血随她取也无不可!得此良宵,却不知如何下手,看她娇羞隐忍温婉纵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年幼父母双亡,出嫁之前寄住在舅舅一家,舅舅心软对她照顾有加,表哥也对她多有庇护,可舅母不这么想。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克父母的命格,狐媚样子让自家两个男人都护着她,所以对她多有责骂,少给衣食。她说她不怨,本就寄人篱下,以是给舅舅家添了麻烦。可我知道她卖书画绣品,从不欠谁。她知我母亲对她不喜,也依旧尽心服侍,晨昏定省的礼数总也不忘,直到事发东窗……
婚后三年未有一子,母亲对她不满到极点,我虽尽力庇护总有不周全,暗自懊恼时她却轻声安慰,全然不在意自己收的委屈,让人如何不心疼。直到那日迟迟无法入睡,她却于子夜外出,不免好奇跟上,直到看到她打晕一人,泛着寒光的匕首欲直直刺入那人胸膛时又坠落,她无力的跪坐到地上两行清泪淌下,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她,想知道到底为何……
她说她是妖,是他三岁时虽父打猎遇到的那只白狐,他一时心软拦了父亲的箭她才能活命。妖如何能孕育人类的子嗣?唯有逆天而行,每日一颗人心,九九八十一日,褪尽灵气,与常人一般污浊。她不愿,但全家只有夫君一根独苗,总不能断了恩人的后嗣。她以为自己可以下手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如此无助,不是因为自己委屈,而是因为没法实现他有个孩子的心愿。
最后一眼,事发后三月。古桥老树旁,蒙蒙细雨下,她,撑一把油纸伞,依旧一身浅色罗裙,虽以时隔四年有余却依旧如同少女,风姿绰约。收伞轻旋,翩然一舞,恍若游龙。
她说,“夫君,妾有愧于你。”
她说,“夫君,一定要另娶一个温婉的女子,能好好照顾婆婆和你。”
她说,“夫君,你知道吗?其实狐真的很狡猾。”
她说,“夫君,不要忘了我。”
一舞终了,自毁妖丹绝于树下,翩然的衣袖似乎要带她随风升仙一般,那最后一眼却带着无尽眷恋。
他的妖。
没了。
他大病一场忘了从前,只恍惚记得浅色罗裙撑伞的纤弱背影,他另娶了一个温婉的女子,婚后一年便为他添了一对龙凤胎,他看那女孩儿额心天生朱砂痣,混沌一年有余的脑子突然清醒,回忆袭来,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和怀中的孩子,微笑中添了几分苦意。他又到古树旁伫立良久,埋了一把伞在树下。
“再等我些时日,我定去陪你,莫要早早的喝了那汤忘了我,我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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