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珂让我叫他拉乌尔,这个名字让我很容易联想到亚欧板块的分界线乌拉尔山,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怀疑他念错了,问他为什么想当一座山,他说没有,不是一座山,是一个人。
“苏菲玛索你知道吧,《初吻》!”我朝他点点头。
“就是那个电影啊。电影里的男主角。”
他说他读高中的时候喜欢一个女生,青春电影风靡一时,那女孩和他坐同桌,上课就在自己的本子上写拉乌尔的名字,下课就带着耳机听那首《reality》。会画画的女孩把微卡和拉乌尔在舞会上相遇的情节画了一遍又一遍。混乱热闹的舞池,意兴阑珊的两人,少年突然从身后给微卡戴上耳机,戴一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沉迷而绵长的歌给她听,就好像,突然闯入了混沌糜烂的怪异结界,一转身意外和同样清醒的他撞了个满怀。罗小珂效仿,也把女孩带去了舞池,让别人叫他拉乌尔。我软磨硬泡了好久罗小珂才告诉我他表白的时候放错了音乐,她抱着女孩的头让她听完了整首火影忍者的主题曲,女孩没有答应罗小珂。也许连女孩自己也不知道,她要的不是情节,而是感觉。
罗小珂还说他家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柜,里面的书他都看过,我想那面墙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米宽,书柜里摆满了酒瓶和装饰品。可能是读了太多的书使他变得厌世、孤独,容易异想天开,又傲慢又渴望表达,也可能他总爱把时间花在追女生上,这些都让他靠着绿皮火车的车窗来到这所三流大学凭添了几分宿命感,他最近又喜欢上了一个爱看青春文学的漂亮女生,整天把“你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挂在嘴边,他开这个公众号,说要做畅销书作家。
我还是不相信。
“所以你帮我的公众号做个广告吧,转发一下,写两句话。”
他絮絮叨叨的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电影中的江小北学生时代暗恋一个男生,终于鼓起勇气表白还是被拒绝了。那个男生喜欢会做饭的女生,可江小北做菜很难吃。后来她去学厨艺。几年后,在离男孩公司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开了家餐厅,却还是没有勇气叫那个男生来尝一尝。一天一位著名的美食节目主持偶然造访,用餐过后说想要见一见主厨,女孩却怂了,她怕自己的菜不好吃,像当年一样被当面说出来,情急之下便说,我们的主厨是弗朗索瓦,江小北编造了弗朗索瓦的法国背景和厨师经历,也同样编造了他的害羞,古怪,不轻易见人,于是这家餐厅有了一个概念主厨,“弗朗索瓦”。后来,想当面感谢主厨的客人,江小北都会以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江小北做着自己喜欢的菜,让弗朗索瓦承受外界的一切,这样好像更舒服,更能使江小北自如的吸收意见,不用赤裸裸的把自己摊开,赤裸裸的被指指点点。
我猜女孩可能是罗小珂的“弗朗索瓦”,事实上没有拉乌尔,也没有爱看爱情电影的女孩,没有大书柜没有漂亮女生,罗小珂只是想找个借口,或者说,他也想躲在面具背后,想荒腔走板的做些什么。
我偷看过罗小珂的手机,那天他刚好去厕所,手机只响了一声,铃声很好听。我凑过去看了眼亮起的屏幕,就自然而然,更准确的说,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手机,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串密码,输入手机就打开了,我开始翻他的歌单、书单,他喜欢听green day,还有那些喃喃低语的粤语歌,他好像说过。他也不怎么爱看书,但有很多本日本的妖怪志,百器徒然袋之类的,我找了很久的电子版,每天嚷嚷着要买一本却总是未能实现的奇邪怪志,没想到他也在看。还有几本最近新出版的青春文学,可能真的有个“漂亮女生”吧。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微但真切的让我打开一个白色图标的软件,我已经忘记了软件的名字,那是一个类似论坛的软件,草稿箱里全是他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像是日记,困惑,疏离,不作为,小笃定,渐入欣喜,意外暗流,这是一颗心,荒唐陈杂的,钻营于每一个细节。每天把自己挂在嘴边的人,可能都还是个孩子吧。他突然回来,我没拿稳手机,不小心按了删除键,他生气了,抢过手机走出门,我才回过神,我为什么会拿起手机,为什么突然打来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为什么我知道密码。
他又突然走回来坐在我对面,我抬起头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却发现一切都解释不通。
“你能把《百器徒然袋》的电子版传给我吗?我找了好久,没想到你有。”
他笑了一下,说你没写过吗,我拿出手机说给你随便删好了,他说当不了畅销书作家怎么办。
人间似乎是个蚁穴,起初总会耐心穿过所见的洞口,不紧不慢的好像兜兜绕绕总能找到出口,捡起大海、树木的化石,抚摸沙砾的缺口,灰尘路过你,你路过贫瘠,后来你说你认识一些洞口的标识,每一条都是楔形文字,看不懂是法典还是箴言,他不敢往前,举步举起的都是困惑。
他说他以后当了洞里的老师,教教拼音,不开心就听写生字,他会说这是大树,那是小鸟,路过的意思是指途中经过,贫瘠的瘠是病字旁,还有寒暑假,等等,我想像他戴着眼镜斯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难看,我说不出做老师有什么不好,我也觉得有假可放就不用急着研究出口的问题。
奇怪为什么人总是旺盛的表达情绪,我想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故事在每个人心中总是添油加醋的,不容易感同身受吧。我们俗气的忍不住发很多感慨,关于天气,理想,生活,关于季节和西藏,关于很多。可天气并不知道今天应该悲伤还是快乐,它只是冷锋过境,太阳直射点南移,我们能在寒冷里从一杯热饮身上得到慰藉,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拥有一杯热饮就能够快乐,就够了吧。我问他真的要写那些我爱你你爱他的故事吗?他说不会啊,他要写一些和理想、西藏、季节、天气都没有关系的故事。
我偷看了罗小珂的大脑和电脑。
突然记起一个理论,人的左脑先听到语言,右脑先听到音乐。如果我通过两个不同的耳机,同时在左边对你说我快乐,在右边对你说我不快乐,你会先听到我快乐,虽然中间可能只隔了千分之一秒。如果说,罗小珂的大脑左边是门票,理性的接收自己看到的事实,把故事存在草稿箱里,右边是苹果,喜欢的女生喜欢拉乌尔,他就可以变成拉乌尔,而面对罗小珂,听他的大脑时,门票在我的右边,苹果在我的左边,千分之一秒前后,我先听到到他的门票,后来才是苹果。
就像积在暗室里的摆设,杂然总是渴望被重新唤起,睡醒了就变成撒哈拉的原住民,偷一个照相机,拍张照片就把灵魂留在了胶卷里,转动暗房锁芯,把他那些胶卷和布满灰尘的底片揉在一起,镊子夹起的轮廓,留在天空和大地都是沙漠的黄昏。
我们走在深夜里
大树的酒瓶都空了
喝醉了的叶子落的洋洋洒洒
影子是空心的
他蹲在地上想把影子填满
我说挡住光的缝隙
我们就是满的
他说他不想被人看到
我说我知道
我想从镜子里看到
罗小珂又让我喊他弗朗索瓦
我说我才是弗朗索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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