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规模在千只以上的养鸡户有两家。这两年鸡蛋贵,养鸡户就更加卖力地喂鸡,鸡们也更加努力地下蛋。去年秋庄稼没熟时,驻地后面的刘圈村庄稼地一夜之间建起七八个养鸡大棚,没长出穗的玉米变成粉末进了养殖场。同样是圈,刘圈人对“圈”的突破意识似乎比毛圈强,而且不考虑毛圈喜欢不喜欢接受养鸡场散发的气味。当然有喜欢的,比如苍蝇。
毛圈有十几户养羊,都在十只左右。羊的孕期和交配年龄都是五个来月,从羊羔长成羊肉需要一年时间,一只四五十斤重的羊能兑换千元左右人民币,十只羊连产羊羔带羊肉一年能挣万把块钱。这对一些失去外出打工能力的留守老汉(也有老妪)来说,是寻求存在感和获得感的方式,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生存或生活方式。我问一个姓王的老羊倌,为啥不多养一些羊,他冲我瞪了一眼:“母羊太难弄,只要与种羊交配一次,老远就闻着气味撒欢而去,我哪能管得了!”呵呵,羊有羊的恋爱方式。大堤、树行、小河、草地、羊群、羊倌,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画面经常摄入我手机镜头,偶尔拍个小视频也不会遭至羊和羊倌的抵触。在河边散步,我会陡生感慨:如水般流逝的岁月里,谁放牧了谁其实可以不那么重要。
【驻村日记】蝇患!狗患!猪在毛圈的地位没有鸡和羊牢靠。前年夏天,村里一个养猪大户遇上了流行病,我们试图联系市里的畜牧专家诊断一下,也算“帮扶”。没有等来专家,养猪户自己“解决”了,被“解决”的当然包括那些失去生命迹象的猪。我们不知道那些活猪和死猪去了哪里,只知道把猪养活并让它变成钞票不太容易。去年,一个大型养猪场项目在这一带动工,工地上横着一副大红标语:我的土地我做主,谁动我地试试?一年过去了,代之以大红标语的是冷冷的围墙,围墙里面还没有响起猪们的共鸣声。
招徕苍蝇的不但有鸡、羊、猪的分泌物,还有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还有树上坠落的腐烂果子,还有用肉眼无法看到的适合苍蝇们滋生的细菌。苍蝇原本就是生活的衍生物和腐败的正宗产品。前年,村里配了一批垃圾箱,每天由垃圾车拉走集中处理——据说直接倾倒在一座废弃的窑坑。没拉走的垃圾,继续就地掩埋。驻地东边就是垃圾坑,填满了就蒙一层土,再挖坑,再掩埋,哄自己,也哄检查人员。只有苍蝇哄不了,它总是凭借敏锐的嗅觉寻味而上,不惜深入四五米深的垃圾坑觅食、交欢、播种。
驻驻地小院吸引苍蝇的,除了周边飘来的腥味儿、骚味儿,也包括我们几个吃喝拉撒在内所有“生活痕迹”。这些“生活痕迹”与工作日志一样,担当着驻村解说员的职责,成为上级督查的必看项目。这就难怪苍蝇这些不速之客爬满了院落、墙壁、房顶,利用一切可乘之机跻身厨房、卧室;尤其可恶的是,它还剥夺了我敞开卧室门窗、吸纳新鲜空气的权力。任我们动用驱蚊蝇香、蚊蝇粘、蝇拍、抢手、水淹等十八般武艺,它们照样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正是枣花吐蕊时节,苍蝇居然与蜜蜂为伍,在树冠上穿梭行走,俨然一副“澳蝇”的样子。据说澳大利亚的苍蝇很干净,吃植物汁液,像蜜蜂一样传授花粉,不但堂而皇之地上了纸币图案,还与肥婆、喝酒佬一起位列国之“三宝”。
当我多年的洁癖遇到无处不在的苍蝇,便只能选择闭眼,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选择闭门,或者开门后迅速关上;只能选择闭嘴,不得不开口时就提高语速和食速,免得误伤了苍蝇。同时,尽量每天消除“生活痕迹”(也会留点备查,呵呵),不断完善剿灭方案,随时准备歼灭来犯之“蝇”。不敢想象,我卧室兼客厅的灯池上面有多少成为木乃伊的苍蝇。光明或者黑暗把它们诱进屋的高端,也使它们陷于不归,时间只负责将它们风干成自己的标本,然后在某次清除或拆除中化为尘埃。一次,上司来慰问,我们敞开屋门通了一会空气,不少于千只苍蝇闯入屋里,我只好驱蝇香与抢手并用收拾局面。想想那场面,只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了。
除了冬天里极冷的一两个月,蝇患几乎贯穿全年。今年的蝇患以芒种前后为甚,直到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才有所减弱。
与蝇患相比,狗患与季节和天气的关系让我难于确认。这一带差不多家家户户养狗,一户不止养一只。两省交界之地,历史上匪患盛行,狗胆往往助长着主人的胆量。打工年代,狗承担着看家护院的责任,也负责慰藉那些留守老人和孩子。在房东老肖看来,狗吠相当于城市人家的门铃,汪汪几下,告诉你有人来了。只是,我不大明白,为什么城市家家户户有门铃,养狗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城市狗”——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享有比城市底层人群优裕得多的生活待遇。
我不想隐瞒自己是个与狗有冤的人。某年5月,我曾受到一只圈养恶犬的袭击。30年了,早过了狂犬病潜伏期,但一到雨天,我被狗撕咬过的右腿仍会隐隐作痛。平时,村里的散狗会循着“生活痕迹”过来驻地小院觅食,我总是敢怒不敢言地静观其行,唯恐它是30年前因咬我而被主人干掉的恶犬的子孙来复仇。这也进一步强化了我处理“生活痕迹”的自觉,对吃剩的肉食和骨头,必是随时扔到外面的垃圾坑。晚上在村里散步,每当我即兴吼上几句歌词,便会有上百只狗以狂吠表示抵制,仿佛这里黑夜的声音只应该属于狗。直到有一天我的惨剧在队友身上重演。
2018年12月25日晚6时,队友走访贫困户返回驻地途中,一只狼与狗杂交的第三代产品——“狼青”,隔着厚厚的棉裤把他右腿咬伤,受伤部位居然与我一样。“狼青”怎么了?是愤怒于主人的束缚?还是欺负陌生面孔?是残存狼性复发?还是我们触动了它的“奶酪”?或者抱怨我们的扶贫工作不够公平精准?难道是某个阴魂真的穿透了30年的时空?我们选择晚上时间走访贫困户,是因为白天他们家里没人,是因为“国考”在即、五证一册必须落实到位,而不是要冒犯它的地盘、与它争夺夜晚监控权啊!
因为“狼青”的参与,3500元瞬间贡献给“疾控中心”。我那时买疫苗才15元,30年涨了230多倍。给保险公司报案,答复不在保险范围。走工伤,错过了有效时间,程序麻烦的够呛——证明被狗咬了显然不能仅凭伤口。打电话到市组织部,答复可以按保险处理。绕了一个圈子,解决了2500元。莫非这是一种暗喻?我们不就是敢于担当、甘于奉献的二五零嘛!
春节期间一起不测事件,说明“狼青”不仅仅把矛头指向工作队,它居然向主子宣战了!女主人脸部、腿部被严重咬伤。狗仗狗势,家里的小笨狗也不甘示弱、做了帮凶。
麦子将熟季节,我在堤下地头遇见“狼青”的主人。问起他媳妇病情,他说花了五千多。又询问“狼青”去向,他说卖掉了。
“卖了多少?”
“五百多。”
“你不怕它继续祸害人?”我担忧。
“不会的。”见我有疑问,他又补充一句:“卖给饭店了。”这下我可以确认,那只具有狼基因的狗或具有狗基因的狼已经通过人的肠胃转世去了。
5月31日,我与那位被狗袭击过的队友一起登十堰的后山,山下能望见山上的庙宇。不管山上有没有庙宇,登山都是修行吧,至少可以获得视野上的拓展。山不高,台阶却很陡。天热,体力不支,我就坐在半山台阶上俯瞰城市,让队友独自去登。自己不胜任或不想做,但不拖人后腿,也是一种修行吧!突然,一只上山的黑狗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躲是躲不开的,我对它点了一下头,向山顶示意了一下。它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摇了一下尾巴,兀自上山去了。这是一只修行的狗吗?或许吧,至少它是自由的。
6月20日下午五点多,房东来了,说要出远门,想把几盆花儿和一只狗送过来由我们照管。我说:“老兄,花儿可以,这狗还是算了吧!”
【驻村日记】蝇患!狗患!乔民英,笔名乔鹰,网名东方飞鹰,河北邯郸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在场主义散文》微信平台特约评论员,《作品》杂志特约评论家,《散文城》微信平台总编(城长)。高级政工师,高级企业文化师。有散文、诗歌、影视剧、报告文学,文学评论等作品多篇。著有散文和评论集《东方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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