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闹钟滴滴响着,张宁远把夜光电子表举到眼前,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了上面暗绿色的数字:6:20。
哈,还来得及,第一次不能出错,张宁远心想。
他穿好衣服,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从父母房门前穿过,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张宁远没开客厅里的灯,只靠着几个家电指示灯在漆黑一片中指着方向。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准备开灯,不想一脚踢倒了门前的热水瓶,内胆哐的一声打碎了,在寂静的家里有如洪钟彻响。
糟糕,张宁远听见了父母房间里的响动声,他打开灯,站在原地没动,等着父亲或母亲从房间里出来。
天不亮的你搞什么名堂,父母的房门刚打开,张宁远就听到了父亲的呵斥。
我约了同学一起去学校,我先起床去找他,张宁远低头回答,以为这样父亲就注意不到他慌张的神情。
父亲回到房间,拿了五块钱出来。拿去,早饭钱,请同学一起。
(二)
张宁远几乎没推辞地答应了这次相亲,让他父母感到很惊诧。
他们盼着儿子早日成家立业,一直在给儿子介绍女朋友。女孩子介绍了不少,但张宁远基本都一口拒绝,好说歹说就是不去。
倒有两三次是同意的,但也是父母软磨硬泡才去的,因为中间人是关系很近的亲友,得照顾面子。
结果面是见了,回头都不再主动联系别人了。
父母正在琢磨为什么儿子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想多问两句,又怕问太多适得其反,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们不知道,这次介绍的女孩,很可能是张宁远的一位旧友。
是她?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还是仅仅同名而已?
本来会惯性式地拒绝父母,但心里念叨着名字,瞬间决定先去认识一下,不管认不认识。
那好,你们约定个时间吧。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飘忽。担心父母会看出自己的不自然,张宁远微微地低下了头,就像小时候踢坏热水瓶的那样。
(三)
今天我请你吃早饭嘛,米粉,大碗的。
张宁远把手伸到了江雨眼前,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张五元钱,揉得皱巴巴的。
张宁远骑着车从家里出来时,街上人少得可怜,只有路灯下偶尔照射出的环卫工和骑着三轮车的小贩。
每到冬天这个时候,大概还要过半个小时,天亮得差不多了,上学的孩子和上班的大人才会陆陆续续走出家门。
张宁远住在学校的北边,他要去找的同学江雨,住在学校的南边,中间隔着好几公里的路,所以得赶在天亮前起床出门。
江雨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女同学,座位在张宁远那一竖排,坐张宁远后面。
班主任把班上每一竖排分为一个学习小组,张宁远是小组长,负责组织打扫卫生和收发作业本。
江雨是个比较文静的女生,作为刚转来的新同学,人生地不熟,有很多事都靠小组长张宁远在一旁指点,于是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打碎热水壶的前一天下午,张宁远从座位上转过头说,我明天去你家等你,我们一起来学校吧。
干嘛要跟你一起,江雨笑了笑,认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张宁远总爱讲笑话,她经常听了也是像这次一样,笑一笑。
没想到,江雨第二天一早出门的时候,张宁远已经等在了自己家门外。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早餐店,这学期之后的日子,只要张宁远说第二天等她一起上学,总会很准时地出现在她家门口。
(四)
见面那天是个大晴天,地点是张宁远他朋友开的咖啡馆。
这地方人气很旺,张宁远觉得在热闹一点的气氛聊天,万一冷场了,不至于像冷清的氛围里面那般尴尬。
张宁远早早地到了,跟朋友聊着天。一位女孩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蛋卷冰淇淋。
张宁远走向女孩。蛋卷冰淇淋是他们约定的见面暗号。
哪怕过去了十几年,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张稚嫩的脸,他依然认得出来,没错。
江雨,真的是你,我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离上一次见面居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各自有很多问题要问,有很多话要说。整整聊了一下午,离开时已是太阳西下,暑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张宁远要求送江雨一段路,两个人沿着马路边梧桐树的树荫往前走,时不时能碰到很多刚放学的孩子,校服上印着他们曾经上的那所学校。
忘了告诉你,我们上学时的教学楼在地震后重建了,我们去过的那家早餐店三年前关门了,老板娘去给女儿带孩子了。
坚持了很长时间,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江雨不知如何回答,又重复了张宁远的话。
(五)
当年在班上,张宁远与另外两个男同学哥们相称,三个人脑筋活点子多,学习也不赖,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同学们送了他们个绰号:三大天王。
虽然还是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但看过《流星花园》、听过周杰伦也喜欢谈情说爱。所以,他们不仅关注明星八卦,也在自己的班上制造八卦。
按照狗血剧的剧情,男主出场要有个绯闻女友。张宁远就有这样一位绯闻女友,另外两位天王也是一样的待遇。
有时趁着老师不在的课余时间,班上的同学就起哄,男生去拉张宁远,女生去推那位绯闻女友,只要把两个人推到一起,就好像完成了婚礼般的仪式。
每当这种画面出现,江雨都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作为一个心智早熟的女孩,她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张宁远一边参与这种闹剧,一边又跟自己走得那么近。
江雨没有直接问张宁远,因为她觉得很尴尬,如果他真的喜欢那个女生呢,她不想弄明白。
(六)
在与江雨见面后几天,张宁远参加了小学同学会,十几个同学一起聊聊天,吃个饭。
张宁远去的时候大家正在聊天,有一位在社保局工作的同学见他来了,就告诉他前几天上班时碰见江雨的事情。
江雨去社保局办事,正好是社保局这位帮他办理的,看着名字和资料有些眼熟,聊了几句果然没错。
张宁远,我听她说还没有结婚,现在也没有男朋友,你也是单身,要不考虑一下。社保局的同学戏谑地说着。
吃完饭,张宁远的一位铁杆同学把他拉到了一边,这位同学对张宁远的过去知道得一清二楚。
要不我帮你去要个联系方式,你跟江雨见一见。
已经见过了,前几天相亲见的。看见同学惊讶的表情,张宁远把相亲的前后都简单说了一下。
这么说,五年前那件事也翻篇了吧。
哪件事,哦,你说那件事啊,我没提,说不定别人十多年前就忘了。
(七)
考完期末的第二天上午,张宁远在家里打游戏机,因为父母怕影响学习成就,平时都不准他玩,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张宁远,门外有个同学找你。听到母亲的话,他放下了游戏机。
张宁远想过肯定是某个来找他出门打游戏的男同学,却没想到是江雨站在外面。他曾经告诉过江雨自己的住址,这还是江雨第一次来。
我要搬走了,爸爸工作又调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张宁远记得,她父亲是做石油开采的,发现新油田时很可能要派去支援工作。在来这里之前,江雨已经换过三所小学了。
江雨没想到,这次仅仅过去一个学期就要走了,今天是来跟张宁远告别的。
那你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信,我会等着你的信。
江雨点了点头,看了眼手表。我要走了,时间紧,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张宁远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十年后的今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请你一定记得,一定要来。
这算什么,十年的约定,可能吗,又是在开玩笑吧。
好,我记得,那我就走了。
江雨走了,张宁远一直没收到过她的信。
(八)
第二次见面还是那间咖啡馆,只不过这次不用带蛋卷冰淇淋了。
张宁远首先开口,前两天有在社保局工作的同学碰见你了。
对,我爸说,这次搬回来就不走了,他喜欢这座温暖的南方小城,我也是。
那你有没有跟你爸说,你这次相亲碰见的是一个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
我没告诉他,我只给他说印象还不错,他让我转告这位小伙,要继续努力。
我有个问题,上次见面没问,五年前,你真的在学校门口等过我吗?
张宁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你这人是不是傻,你以为你许个约定,别人就一定会当真吗。
我自己也没想通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约定,也没相通为什么真的去等你,非要找个原因的话,大概是我喜欢你吧。
那天你等了多久?尽管咖啡馆冷气很足,但江雨还是感觉脸有点发烫。
半天,天黑的时候我想你不会来了。其实张宁远想说等了十五年,但是现在这种话还有谁相信呢。
那这样吧,给你个扯平的机会,下次我这里等你半天。人生是会变的,我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你,你努力点,可能哪天我会喜欢你的。
好啊,但人生是会变的,我以后也可能不会再喜欢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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